宫岳猛地回过头，瞪着武坤，目光像出鞘的利剑，表情像厌烦了假装是人类的猫。
“我说了不要你跟！”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武坤说，“叶明瞻也是。他们上次拿回来的朱魄里除了靳风的血，还有叶明瞻的……”
“你竟敢偷看我的文件？！”
“不管靳风用什么办法骗那小东西也在棋枰上扎破了指头，反正他是故意的。明瞻的素冥轮里现在有一部分靳风赤明轮的力量。靳风的赤明轮有多强，你比我更清楚。你现在想强行捆住明瞻的素鲲，搞不好会……”
“不关你的事！”宫岳不等他说完就猛跺屁仔的脑袋一脚，“去找明瞻！”
屁仔大脑袋往后一曳，俯身冲进寒潭。
武坤踉跄一下，险些被这大海鳗狂暴的动作甩出去。他连忙把另一只脚也踩到它脑门上，才稳住了身体。
双脚站上屁仔头顶的瞬间，一股触电似的酥麻窜过武坤全身。
下一秒，他看到自己脚上的雪靴消失了，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跟宫岳一样的纱衣。不过，他的纱衣是火红色的。
他没有费神去注意自己眨眼就垂到肩上的头发——屁仔冲向水面带起的疾风吹乱了他的鬓角，一抹火焰似的金红从他眼角边一闪而过。
宫岳站在他左前方，湛蓝的纱衣和乌黑长发都在风中猎猎飞扬。
看着宫岳的背影，武坤好笑地想着：他们有多久没碰上需要乘眉间轮幻化的动物在意识空间里遨游的情况了？长发、纱衣，袒着右肩，赤脚走路，他都快忘记这才是他们真实的模样了。
上次是什么时候？七十七，还是七十八年前？
那次也是为了叶明瞻。为了搜罗这小子灰飞烟灭的意识，他骑着他的赤鹏——血鹰，宫岳乘着屁仔，在这个用画笔打开的像宇宙一样浩瀚的意识空间里整整搜寻了半年。
武坤心念闪动之间，屁仔一头扎进了寒潭。
虽然是意识空间，一切都只是大脑制造出的海市蜃楼，但该有的感觉一样不少。屁仔入水后，浪花立刻劈头盖脸朝他们涌过来。
宫岳打个响指，屁仔从嘴里吐出个直径超过五米的光圈。
光圈弹过来，罩住了站在它头上的武坤和宫岳。
浪花撞碎在光圈外侧，屁仔咆哮一声，“8”字形扭动着身体，在潭水的幻象中飞速前进。
周围一片幽暗，静如深海，只有稀疏的七色光点，拖着流星般的尾巴从他们身边窜过。
宫岳一言不发，冷漠的侧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武坤把手放到他肩上，他立刻打掉武坤的手，但没回头，也没让武坤滚蛋。
武坤笑了，这家伙再犟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这回，没有武坤帮忙，他很难制住叶明瞻。
乘着屁仔在意识的汪洋里游窜了十多分钟，从他们身边掠过的七色光点渐渐多起来。
屁仔轰轰大吼着，加速前进。
突然，武坤看见前面幽暗的潭水中出现了一个光点。
光点是明黄色的，随着屁仔的前进，它渐渐变大，成了光洞。
光洞洞沿呈锯齿形，仿佛有生命一样不停地往内收缩，又向外扩张。
屁仔风驰电掣朝这光洞窜去，从他们周围掠过的密集光点则飞速向后，形成了一根霓虹色的光的隧道。
明黄色的光洞越来越近。
屁仔一头闯进光洞时，武坤感到身体似乎撞破了一张肉眼看不见的膜。
光洞背后是个明黄色的月牙形空间。
这空间很大，暖烘烘的，正是叶明瞻长在额头里的素冥轮。
叶明瞻的素冥轮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央悬浮着一只硕大的眼球。
这眼球就是鬼眼草。
名字带“草”，可这玩意儿不是植物，是炽宵系的灵兽。它大得像水缸，体表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身体中间酷似瞳孔的部分是暗紫红色的。
此外，鬼眼草周身长满像章鱼触手一样的肉腕。这些肉腕每根长度都超过五米，尖端略细，像水草一样摇扭着伸向上方，缠住了一条鳜鱼。
这条鳜鱼连头带尾两米多长，青色的鳞片熠熠生辉，就像条反射着阳光的水晶小艇。它活灵暴跳，张开比脸盆还大的嘴，龇出满嘴尖利的小白牙，使劲儿啃咬缠在它身上的肉腕。
鬼眼草的肉腕被咬之后，立刻吃痛似的抽开。鳜鱼就挣扎着想脱身，可另一条肉腕很快就缠过来，顶替被咬的那条，再次紧紧裹住它。
在鬼眼草和鳜鱼外面，包裹着一个巨大的光球。
武坤一眼就认出这鳜鱼是叶明瞻十三岁那年画的《桃花流水图》上的那条。
鳜鱼巨口细鳞，擅画水族的画家几乎都爱拿它入画。它在淡水鱼里是个凶巴巴的家伙，独来独往，又以其他鱼为食，自有一股清高孤僻的戾气，就像李白、唐寅这类文人。
一般人画鳜鱼多是自喻，或者赞人，所以水墨丹青里的鳜鱼，要么清冷孤傲，要么执着霸勇。
叶明瞻画的鳜鱼却截然不同。他的《桃花流水图》：春江夜雨，落红逐波，配上透明、灵动的鱼鳍和并不招摇的芦草，说不出的清新脱俗。
十多年前，随着这小子一天天长大，宫岳越来越制不住他的素冥轮，就想出了用鬼眼草捆住他素鲲的办法。于是，宫岳教他画鱼。
他画过很多种鱼：鲇鱼、鲤鱼、白鲢、江鲫……画的最好的就是鳜鱼。他笔下的鳜鱼呼之欲出，几乎不用费心就能轻松把他素冥轮的力量引导到这墨鱼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画的鳜鱼没有丝毫戾气，很容易控制。
所以宫岳毫不犹豫，拿《桃花流水图》上的鳜鱼作了这小子素鲲的具象化身。
武坤记得，当时宫岳曾经很得意地点着他的眉心，连通他们的眉间轮，让他看到了叶明瞻这条被鬼眼草捆住的素鲲。
那时候，这条素鲲不过巴掌长，被鬼眼草缠住后完全不会挣扎，只会开合着嘴，摆尾巴。
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那条青色的小鱼已经长成了水晶小艇似的大鱼，不但学会了挣扎，还会啃咬反击了。
不过，怎么反击都白搭。
有了包在鬼眼草和鳜鱼外面的这个光球，即便叶明瞻的素鲲摆脱了鬼眼草，也还是逃不出宫岳的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