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文恪的脸色变得惨白,两眼也失去了光彩,文意他娘有些生气了:“我说大爷(方言,爷读一声,排行老大的祖父辈,李文意与李文恪同辈,所以李文恪的曾祖父是文意娘的祖父辈),你有完没完?看孩子就看孩子,你小心点儿不行啊?你看把孩子吓得!没有个老人样!再这样,以后除了过年,不准来家!”
母亲被文意娘的一番话吓得汗毛直竖,神情紧张地四处张望,想看看那在自己进这个家门之前就已经去世多年的老公公躲在什么地方。
听到文意娘真真切切的说话声,李文恪镇定了下来。
是的,毫无疑问,自己重生了。
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和老婆孩子了,不,父母还在,并且变年轻了。可是,老婆和孩子呢?自己重生了,他们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回到了现在?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他们不会经历那惨痛的一幕。
如果没有,那,他们那里现在又是何种景象?
李文恪痛苦的想象着,想的撕心裂肺。不能自拔,周围的一切他都充耳不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时间的痛苦回忆使得李文恪的心渐渐麻木,各种感觉也渐渐灵敏了起来。
李文恪听到了擀面杖在案板上骨碌骨碌滚动的声音,鼻子里传来白萝卜和香油混合的味道,很好闻。应该是母亲在包水饺。想到幻境中母亲躺在急诊室里呼唤儿子的样子,李文恪的眼泪又无声的流了下来。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这时听到了院门响,院子里的鹅也“嘎嘎”的叫了起来。接着听到驱赶鹅的喝斥声,原来是文意娘来了。
文意娘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小声的跟母亲说话,李文恪凝神听着,大意就是文意娘问了问李文恪好点了没有,水饺还有其他东西准备好了没有;母亲回答说见好了,没有再说胡话,你走后很安静的睡了一下午,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你来下水饺了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听着她们的对话,李文恪一阵感动,重生前母亲牵挂自己,心都要碎了,那时候自己无能为力,可是现在自己最起码可以让母亲不再担心。想到这里,李文恪舒展了一下麻木的身体,高声喊道:“娘!娘!”
听到李文恪的呼喊,母亲赶紧跑了进来,一叠声的问:“儿啊,有什么事吗?”
李文恪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说:“娘,你是不是包的水饺?我想吃水饺。”
母亲的欢喜从心底淌了出来,连忙说道:“是是是,俺儿的鼻子真尖,这就下,管你个够。”接着又对闻声跟进来的文意娘说道:“嫂你看,文恪好多了,你批咱老公公一顿还真管用。”
文意娘笑了笑,虔诚的说:“不是我厉害,是我请的神仙娘娘法力大。”
李文恪母亲赶紧说:“是是是,是娘娘法力大。”
李文恪母亲和文意娘出去煮水饺了,不多时窗户上的塑料油纸变成了忽明忽暗的红色,房间里也被映照的红通通的,原来是母亲和文意娘开始烧纸了。
这时李文意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既来之则安之吧,多年来李文意一直是这样的处世态度。前世作为一个文科男,李文恪受传统的士大夫文化影响很深,“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可不仅仅是会背诵而已。
前世的亲人,跟记忆核对一下,母亲英守花,娘家是东边南仓镇临河村的,现在在眼前。父亲李玉吉,应该还是一位联中(联办中学的简称)民办教师,这么长时间没出现应该还在学校。妹妹李文秀。妹妹呢?重生前自己是有个妹妹的,比自己小五岁。可是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妹妹出生了没有?待会儿再确认一下。自己的两个孩子的话,自己都才是个孩子,现在那更是没影。而妻子,在前世,在自己死后,她的生活压力应该太大了。既然不能再在以后互相扶持,那么在今生,我一定会找到你,加倍对你好。
想通了这些,李文恪心情好了,身体也觉得轻松了许多,百无聊赖,于是起来,爬下炕,把房门偷偷打开一条缝,观看起母亲和文意娘的“封建迷信”仪式来了。
只见房前院子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桌子,上面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一炷香,后面摆着三个碗,里面应该盛着水饺,后面一个茶壶,一个茶杯,一双筷子。文意娘跪在桌子后面,母亲跪在文意娘后面,文意娘正手持一根玉米秸,拨动身前燃烧的黄表纸,让它烧得更旺,嘴里同时低声祝祷:“大爷,回去吧!家里大嫲叫你啦,孩子很好,别挂挂着(方言,惦记),家里有事了来家看看,没事不要来。想孩子了,等过年的时候来看看就行。好了,孩儿们给你包了点水饺,吃了就回去吧。”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就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听着听着,李文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时文意娘站起身来,用筷子把每个碗里的水饺都拨了拨,然后拿起茶壶,向地下洒了几下,又跪了下来,李文恪知道仪式就要结束了,赶紧擦干了眼泪,露出了笑容。
这时,两个人已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桌子了。收拾完转过身,就看到了满脸笑容的李文恪。两人不禁都笑了起来。英守花笑着说:“你看这孩子,馋虫上来就等不得一霎儿。”文意娘也笑着说:“看来我请的神仙娘娘法力就是大。”母亲接口道:“你劝的也好。”
两人说说笑笑的进屋,英守花顺手把一碗水饺递给李文恪:“快吃吧,别凉了。多吃点,吃了还有。”
文意娘接口道:“兄弟家的,别忘了给神仙娘娘的那一碗,你先给我用包袱包上,过会儿我拿回去给神仙娘娘供上,要不神仙怪罪下来咱们担待不起。”
英守花连忙回答:“忘不了忘不了,出锅的时候我头一碗就给神仙留出来了。”
李文恪心中暗笑,灰暗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也想趁机了解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和时代,于是装作懵懂的样子问道:“大娘,你们刚才是在做什么?”
看到儿子这样清醒,并且大口吃水饺的样子,英守花心情大好,于是接口道:“这不是给你送送嘛!”“送什么?”李文恪问道,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唉,孩子全忘了。”母亲感叹了一句,接着说:“三天以前,你晚上不是去帮老师看试卷了吗?回来就遇上鬼打墙了,谁知道那鬼打墙那么厉害,六队那拖拉机车斗子装了满满一车棉花秸,足足有屋顶子那么高(老房子,五米左右),你竟然爬上了那么高的车斗子,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就一头扎下来了。也就没你这个孩儿了。”说到这里,英守花后怕的摸了摸李文恪的脑袋,接着说:“我正在家里纳鞋底,不知道怎的,突然心神不宁的,耳朵里听见好像你叫娘,我就跑出去,果然是你在叫,我赶紧答应,就看到你在车斗子上,接着你就昏迷不醒的,我把你抱来家,你一直昏迷不醒,有时候还说胡话,说不想死什么的,可把我吓坏了,找你大娘来看了看,说是鬼打墙的时候你老爷跟着你来了家。这不给你送送嘛。”
李文恪又是一阵锥心的疼痛。原来,自己在幻境中所看到的和感觉到的都是真实的啊,无论是前世出车祸的自己还是今生遭遇“鬼打墙”的自己,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啊。为了孩子,母亲恨不得自己以身相代。娘,我受苦受累的娘啊。李文恪心里翻江倒海,但尽力忍住,在表情上不表现出什么异常,于是含含糊糊的回应道:“奥,那么一回事啊。”
这时,文意妈也笑着说:“照我说呀,你家文恪就是八字软,早就提醒过你,应该给他找个干娘,扶一扶,你就是不听。”
又扯了一通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文意娘满意的提着给“神仙娘娘”当贡品的一碗水饺走了,英守花把东西归拢拾掇了一番,也准备休息。
这时,文恪一家还睡在一间屋里。这让李文恪有些不习惯。并且粮食、杂物等跟衣服一起放在睡觉的炕上,尤其的不习惯。但是有了实景的参照,再回想一下自己小时候去别的小伙伴家玩耍,印象中也是这样的情景,印象特别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家住村南头的同学“鼻涕虫”家里晚上鸡、鸭、鹅都在人睡觉的屋里一起过夜!这时候的农村,应该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吧!想想也就释然了。
同时,想到多年以后自己成家在市里买了房子后,就从来没在老家留过宿,即使后来母亲来给自己看孩子,也没有跟父母在一个房间住过。现在跟母亲躺在一个炕头上,心里充满了温馨的感觉,加上母亲把自己安排在了炕头上,炕烧的很热,外面北风刮得窗纸啪啪作响,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李文恪心里感到格外的温暖、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