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退去,日头重返中空。
阳光透过白净的窗纸洒进屋子,满满洒在雕花大床上。
床上躺着一位女子,在暖阳的照耀下缓缓睁开了眼。
女子睁眼望见扑面而来的绿萝丝帐,而身下躺着的是雕花软榻。
她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身子虚软无力,眉头微微聚在一起。
她使力微坐起身,靠着铺着厚实床幔的床头,环顾四周。古朴的雕花大床,柔软的丝绸被褥,精致的梨花木桌椅,就连桌上摆置的茶壶,只肖一眼便知是上好的陈年紫砂。
看见茶壶便觉得口舌干燥,正想唤人时便听见推门声,迎面进来一个身着绿衣的小姑娘。
绿衣姑娘头上用绿丝带扎着两个小髻,颈间佩戴一块翠玉锁,巴掌大的小脸清秀可人,一双杏眼尤为生动。
绿衣姑娘推门而入时见软榻上的女子已然苏醒,眨巴眨巴眼睛便朝门外喊上一声,“七姑娘已经醒了!”随即就奔至榻前,俏声询问,“婢子翠玉,小姐可是渴了?”
床上的女子点头,心想这小丫头可真是蕙质兰心,善解人意。
她接过翠玉端过来的薄壁紫砂杯,阵阵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是上好的铁观音。才刚喝下一杯茶,就见房门口奔进五个身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一个带着些微兰花清香的身影已至身边,“七儿,你终于醒了!”
“七儿?”她眉头微皱,开口询问,“是在叫我么?”因为许久卧床未进米水,她的声音显得异常干涩沙哑。
身着暗紫锦袍的妇人和墨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对视一眼,笑意立刻爬上眼梢,转身似是略带忧伤的握过她的手说道,“七儿,你不记得娘亲了吗?”
“娘亲?”女子愕然。这个看似三十出头的妇人是她娘亲?为何她毫无印象,她拍拍脑子,依旧混沌一片。
她从醒来到现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屋子里的一切和这些围绕在身边的人全都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七儿指着自己询问,“我,多大了?”
“七儿上个月刚刚行完及笄之礼,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紫衣妇人的眉角带着笑的说道。
七儿点点头,又问道,“对不住,我脑子有些糊涂了。能否问一下,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
紫衣妇人颇有耐心的抚着七儿的手慢慢说道,“七儿,你莫着急,听娘亲慢慢告诉你。这里是凤栖城云府,这是你爹爹,云府的当家,我是你的娘亲。你是我们的女儿,在你们这辈排行第七,有两个堂哥,两个堂姐和两个亲哥哥。你本名唤…”说着停顿了一下。
七儿仔细听着,慢慢吸收着这看似属于她的一切,忽闻停顿便问道,“我本名唤什么?”
娘亲稍稍停顿后接着说,“你喜爱穿青色及白色衣裳,青云衣兮白霓裳,所以我与你爹爹给你取名,云裳。”
“青云衣兮白霓裳,云裳?”云裳喃喃自语,抬手想拍拍混乱不堪的脑子,才发现自己左手裹着层层的纱布,额间也似缠绕着锦布,不禁有一丝愕然。
想是娘亲也瞧见缠绕的束缚,脸色黯然许多,沉声道,“前些日子七儿被贼人劫走,受了重伤,也…也碰伤了脑子,大夫说,许是…许是忘记了前尘往事。”娘亲话语间有些哽咽,说罢还深深叹了一口气。
碰伤了脑子?那意思就是,失去记忆了?云裳想道,怪不得记不起眼前的一切。
“夫人不必伤怀。七儿总算是安然回到了家。前事不可追,夫人若是疼惜七儿,今后加倍关怀便是。”那个该被唤作爹爹的墨衫男子开口道,转而向云裳道,“七儿,你先养好身子。那些欺负你的人,爹爹会为你做主,为你报仇。之前的事记不得也就罢了,今后爹爹和娘亲和哥哥们会更加疼爱你。”
云裳看着眼前的墨衫男子,俊朗的脸庞有几分风雅,几分疼惜,几分怜爱,几分飘逸,这样气质儒雅的男子竟然是她的爹爹。她再看向紫衣女子,仿佛秀雅的兰花一样,不张扬却暗香千里,水亮的眸子里有几分慈爱,几分狡黠,几分宠溺,几分雍容,这样华美善良的女子竟然是她的娘亲。
虽然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可心底却认定了这对男女与自己的关系,云裳很自然的就开了口,“爹爹。娘亲。”
美貌娘亲忽而眉开眼笑,“七儿真是乖巧!”
云夫人拉过一直站在身边的蓝衫青年道,“这是佩夕,七儿可唤他三哥。”
“三哥。”云裳甜甜的喊了一声。
蓝衫青年——云佩夕微微一怔,后浅笑道,“裳儿乖。”
又听爹爹沉声吩咐道,“桑儿你去告知府中上下,就说小姐醒了,今天晚膳庆祝一番。云泉,去镶兰阁请大哥大嫂。翠玉,你继续服侍七姑娘,七姑娘有何不记得的,务必详尽告知,知道了吗?”
绿衣丫头——翠玉应声道,“知道了,老爷。翠玉定当尽心伺候好小姐。”
“七儿,有什么事直接吩咐翠玉就好,爹爹再唤些婢子和嬷嬷来青云阁伺候着。七儿先歇着,爹让厨房先给你送些粥过来,晚膳的时候再来赏心楼用膳。”爹爹慈爱的说着。
云裳虽然心里头总觉得好似缺了些什么,可莫名的失去了记忆的自己,眼前有着这么多将自己珍如珍宝的亲人,又怎舍得拒绝。
她对着爹爹和娘亲甜甜一笑,道,“爹爹,娘亲,放心。七儿定会快些养好身子。”
“好。好。七儿真乖。”美貌娘亲欣喜的望着云裳,“娘亲和爹爹先去为七儿准备些新的物什,七儿先歇着。”说罢和爹爹一起出了房。只剩下蓝衫青年,也就是三哥云佩夕还站在原地。
云裳微笑着询问,“三哥,还有事么?”
却见云佩夕只是盯着她裹着纱布的左手手腕,并不答话。
云裳抬起左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三哥?”
“恩…怎么了?裳儿。”云佩夕回过神来。
云裳莞尔一笑,“这话该我问你呢,三哥,你为何总盯着我的左手看?”
云佩夕敛了敛神,那张温柔的脸庞忽而变得严肃,沉声道,“裳儿,三哥定会治好你的左手,那欺负你的人,三哥也定会为你报仇!你好生休息。”言毕也走出了房间。
云裳一时愣住,转头问翠玉,“翠玉,我三哥平时也这么的......性情暴躁吗?”
“性情暴躁?当然不是。”翠玉歪着脑袋说道。
“那三哥是个怎样的人呢?”云裳问翠玉。
“三少爷呀,绝对不是性情暴躁之人。”翠玉想了想说道,“不但不暴躁,夕少爷还是出了名的温润如玉,被称为映雪公子呢。他对谁都很温柔,连与商家谈生意的时候也都是轻声浅笑。我来云府已有十年,从未见过夕少爷像今天这样发怒。”
“翠玉,你来云府已经十年了?你今年多大了?”
翠玉轻扶着云裳坐到桌前,摆置好厨房端来的干贝瘦肉粥和几碟小菜,说道,“我六岁就进了云府,现在已经十六了,比小姐还大上一岁呢。”说完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甚是可爱。
云裳一边喝着粥,一边问翠玉,“那想必你对云府上下甚是了解,就与我说说吧。虽然我也什么都不记得,可也总得认着人。”
原来在凤栖城,云府是数一数二的大户。
云家的祖上即是商人,至云德天云德海这一辈,原本该是当家的云德天毅然弃商从政,后娶了前左相之女阮氏若梅,就定居在都城定昭城,且一路官拜右相。
云德天生有二子二女,长子云佩朝虽只有二十岁却已经是左都尉将军,次子云佩中十七岁,在汲方院担任理事。长女云绯刚过及笄,以其绝佳的容貌与惊世的才华闻名定昭城,与当今国主的十三妹庭华公主西临素雅并称为定昭双殊。次女云嫣十五芳华,不爱红装爱武装,一柄流水剑使得真若流水,静则绵长悠远,动则惊涛骇浪,纵是许多男子也甘拜下风。
云德天投身宦海,而云德海则接收了祖业凤宁号。并在短短二十年间将凤宁号分号推至昭月国全国各大城市。凤宁号涉猎极广,绸庄、银号、米铺、航运、酒楼。而这些年许多生意都交与云德海的两个儿子,云佩夕与云佩夜打理。而我,云裳,则是云德海的幺女。
这次朝廷政变,皇后一脉的王氏掌权,云德天与其子女皆辞官告老还乡以避锋芒,因此都回到了凤栖城。
云裳一边喝粥一边听着翠玉说书人一般讲述着云家的家族史,翠玉滔滔不绝的说着,她也津津有味的听着。
喝完粥,把碗一推,云裳长叹一口气,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什么也记不得了,那就重新活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