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来,由于双脚残疾的原因,林慧逐渐变得文静内向。原来的她可不是这样的,她生性活泼好动,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读过《徐霞客游记》后,她立马感动得热泪盈眶,并立志长大以后要像他那样走遍万水千山,天涯海角,看日出日没,潮起潮落。可是十二岁那年的一次车祸,双脚被辗,高位截肢,把她的人生定格在狭小的轮椅上,残酷的现实剥夺了她美好的愿望。肢体虽然残疾了,但她的心依然是健康而完美的。于是她便借助书本、杂志和网络,从字里行间及画面上去感悟美丽的大自然……有时心血来潮,她就拿起笔,根据文章里各种形态逼真的描述,勾勒出它们可爰的模样。就这样,日复一日,不知不觉中,她爱上了绘画,十几年来,从未间断。
有人说,上帝是公平的,它对你关上了一扇门,就必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不错的,林慧的双脚截肢后,每天把自己囚禁在斗室之中,无意中就从上帝为她打开的窗户里看到了一方美丽的天空。她的画笔随着思绪的翅膀翩翩飞翔,浑然不觉中画技已突飞猛进。她画出来的鸟不但会飞翔,还会唱歌;她画的山水恬静清幽,仿佛远古荒林。可是最近一段日子,林慧突然觉得自己只囿于一个小圈子,没有什么长进,更谈不上突破。时间一长,便有些心浮气躁。每当这个时候,林慧就要坐到钢琴边,弹上几首低沉的曲子,来发泄心中的忧郁。
梅小艳看在眼里,心里也暗暗着急,终于鼓起勇气道:“慧姐,这些天你好像有心事?”
林慧意外地看了梅小艳一眼,淡淡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这段日子画起画来很不顺手,连我自己看了都不满意。”
“哦,原来是这样。”梅小艳道,“那你想不想请名师指导指导?昨天呀,我恰好在报上看到一则消息,市美院要举办一个美术短训班呢,你何不去报名试试。”
林慧心中评然一动,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去上学呢?于是沉默不语。
梅小艳似乎看懂了她的心事,道:“阿慧姐,上学你不用担心的,包在我身上。”
“你有什么好办法呢?”
“来回可让司机接送,学校里的事,还是由我负责好了。”
“可是,你人这么瘦小,上下楼怎么办,你能背得动我吗?”林慧问道。
“可以试试呀!”梅小艳道,“以前在家里砍柴担水,劳动惯了,我力气大着呢,应该没事的。”
“那你现在就来背背看吧,行的话,我们明天就听课去。”林慧道。
梅小艳蹲下身子,让林慧伏在背上,说了声“起”,就轻松地站了起来,还在房间里兜了几圈。
“感觉怎么样?”林慧问道。
“还行,我们明天听课去,说定了。”
第二天,司机把林慧和梅小艳送到了美院,然而培训的教室在七楼,而且这栋大楼是老式的,没有电梯,这是俩人都没有想到的。抬头望望这高高的楼层,俩人的心里都有些发憷。梅小艳蹲下身子,道:“慧姐,来吧,时间不多了,怕要迟到哩。”
林慧就伏在她的背上,双手缠住她的前胸。梅小艳用手扶住林慧的大腿,慢慢地就站了起来。
“还行吗?”林慧关切地问道。
“还行。”梅小艳道。可她觉得林慧比昨天似乎沉重了不少,而且楼梯不如地面好走,抬起脚来一颤一颤的。好不容易上到三楼,实在有些支持不住。林慧看在眼里,急忙道:“小艳,快放下我。”
梅小艳气喘吁吁地道:“可是,你没地方坐呀!”
林慧道:“你蹲下去,我就坐在楼梯上。”
梅小艳没法,转过身,慢慢地蹲了下去。林慧用双手支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坐到了楼梯上,看着旁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梅小艳,心里就有些愧疚。顿了一会儿,道:“小艳,等会儿你到职业介绍所去帮我找个钟点
工吧。”
梅小艳一边搓着腿肚子一边道:“慧姐,我……我真没用。”
“不怪你。”林慧道,“其实,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
趁着林慧听课的工夫,梅小艳去了一趟劳务市场,领回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黝黑的皮肤,穿一套粗布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劳作惯了的人。下课的时候,她背着林慧一口气下到地面,气也不喘一下,而且走起路来既踏实又平稳。林慧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暗暗佩服梅小艳的眼力。然而,好景不长,刚过了一个礼拜,这个钟点工的家里忽然出了意外事故,心急火燎地赶回老家去了。梅小艳只好又去了一趟劳务市场,可是这回并没有上次幸运,找了半天也没碰见个合适的,后来总算找到个还养眼的中年妇女,可她并不愿意做钟点工。直到集市散去,偌大的集市里空荡荡地只剩下梅小艳一个人,她才怏怏地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用过早餐之后,林慧又在为上学的事郁郁寡欢。梅小艳道:“慧姐,在没有找到合适的钟点工之前,还是我来背你。”
林慧看了她一眼,道:“不用了,我今天不去上课了,你再去劳务市场找,好歹得带一个回来。”
梅小艳走后不久,林慧的电话响了起来,一接听,是梅小艳打过来的。
“家政公司介绍了一个中年男子,你看行不?”梅小燕问道。
林慧感觉有些意外,顿了一下,道:“瞧你,我又不是在找老公,只要踏实,没关系的。要不,你带回来让我瞧瞧。”
不一会儿,梅小艳带着那个钟点工回来了,这是个瘦高个儿,四十岁上下,安徽人。他自我介绍说以前在建筑工地上背砖头,一百多斤的砖头一口气背上二十楼气不喘心不跳的。
林慧见他人还斯文,说话也诚恳有礼,心里就应允下来。梅小艳见林慧没有异议,对钟点工道:“阿叔,你如果没有意见就明天开始上班吧,每天早上七点半和下午四点半准时在市美院等我们,干好了我们绝不会亏待你。”
令林慧想不到的是,这个看似老实的钟点工竟是个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几天之后,他们之间刚有点熟悉,钟点工就开始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讲起了黄段子,听得林慧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忍了忍,并没有发作,慢慢的,他变本加厉起来,一边讲一边发出淫邪的笑声,有时甚至故意在林慧的大腿上有意无意地捏上一把。林慧感觉就像吞下了几只可恶的苍蝇,终于,她忍无可忍了,毫不犹豫地把他辞退了。
没有了钟点工,林慧只好在家待着。学校的老师曾经几次打来电话,催促她去上课,这使她心里更加着急。
一天,林总因身体不适在家休息,得知消息后柳成林急忙赶来探望并请示工作,偶然看见林慧,于是问道:“咦,林慧,听说你上学了,今天没课吗?”
“有,可我不想去上了。”林慧淡淡地道。
“为什么呀?”柳成林追问道。
“不为什么。”林慧道。
柳成林见林慧不愿多说,也就没再多问,从林总那出来,恰好遇见梅小艳,就悄悄地问:“林慧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怎么啦?她今天不是有课
“上课?唉,好几天都没法去啦!”梅小艳无奈地道。
“怎么啦?”
“怪我。”梅小艳自责道。
梅小艳把情况约略说了一遍,然后又道:“你有没有熟悉的朋友或者老乡什么的,有合适的,帮忙介绍一个吧。”
柳成林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有呀,而且还是现成的呢!”
梅小艳听罢,飞快地来到林慧的跟前,道:“慧姐,准备上学吧。”
话音刚落,柳成林出现在面前,微笑着对林慧道:“林慧,你看我行”
“你背我?”林慧有点喜出望外。
“嗯,只要你愿意。”
“好的,走吧,上学去。”林慧说完高兴地伏在柳成林的肩上,一脸幸福模样。
对于女儿能够走出家门去上学,林总感到很欣慰,并专为她买了一辆车。对于柳成林接送女儿上下学,林总心里也很是支持,林总特意让柳成林去参加汽车驾驶培训,考取了驾照。此后,柳成林除正常的工作之外,又担负起了接送林慧的差使,往返于林家与学校之间,不管风吹雨打,始终如一。在柳成林心底,也是很珍惜这份兼职的,虽然工资待遇并没有因此提高,但他却乐此不疲,并以此为乐。何况,柳成林非常喜欢车里的氛围和情调,他常常打心眼佩服林慧是天生营造气氛的好手,车里那些个性化的车饰都是她一手布置的,别具匠心。林慧的个性也常常令他着迷:有时乖巧,是一个忠实的听众,听他讲述工作中遇到的趣事;有时霸道,让他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结果却出人意料。
有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林慧把头歪靠在柳成林的肩膀上,道:“成林,上次公司发生的那件事结果怎样了?”
“你是说哪件事呀?”
“不是说有一个竞争对手雇了一个不法之徒想诬陷我们吗?”
“哦,这事呀,早过去了,你有兴趣听呀?”柳成林一边开车一边道。“当然有兴趣,我就想听听。”林慧撒娇道。
“你骗我,其实,结果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林慧怔了一下,道,“我知道还问你干吗呀?”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如果你不知道,怎么会认定他是诬陷呢?”
“你……你真坏,一点面子都不给。”林慧一边说一边握起粉拳敲打着柳成林,又道,“成林,你说那人心也太黑了吧,竟敢在别处弄来假货,诬告我们公司。”
“俗话说,同行如冤家嘛,应该能理解,现在呀,有些不法之徒,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可到头来不都认罪了吗?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时,柳成林腰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白芸打来的,说她的身体有些不舒服,希望他能回去。柳成林“嗎”了几声,然后一踩油门,加快了车速。
“你发疯啦,开得这么快!”林慧有些不快。
“今晚我得早点回去呢。”
“谁呀,让你这么着急?”
“哦,是我女友,她有事呢。”
林慧一听,顿生醋意,道:“不行,晚上你得陪我,她有事,我也有事呀。听说步行街在开美食节呢,你得带我去瞧瞧。”
柳成林有心想拒绝,却又没法说出口,只好把车开到了步行街。谁知道里面摊位林立,人头涌动,热闹非凡,车子根本开不进去。柳成林见状,灵机一动,道:“太挤了,人都难进去呢,我们还是回家吧。”
“不,人多才好玩呢,我就喜欢人多的地方,你得带我进去逛逛。”“你怎么进去呀?”柳成林问道。
“你可以背我进去呀。哎,你看,那边有扬州炒饭,尝尝去。”
柳成林把车开进停车场,然后就背着林慧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许多人或侧目或回头看他俩,露出一副惊讶艳羡的表情。这一刻,林慧的心里涌出一股股甜蜜的暖流,冲开了她紧闭的心扉。她禁不住把脸紧贴柳成林的耳根,陶醉在一片幸福的海洋中。
吃过扬州炒饭,天色巳经暗下来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次第闪亮,晚风懒懒地吹拂着,阵阵舒缓的乐曲从各个方向悠悠而来。林慧沉浸在这美好的夜色中,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美哦!”
“是啊。”柳成林接着感叹道,“东南西北中,发财在广东。而深圳是南中国最耀眼最闪亮的明珠,怎么能不美呢?可是,深圳再好,也是别人的城市,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个匆匆过客罢了。”
林慧目不转睛地望着柳成林,眼里满是惊讶,不解地道:“成林,你今天怎么啦,跟我玩深沉啦?”
柳成林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开玩笑的,我觉得这是一个悲剧,所有天下打工者的悲剧,你想啊,我们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她,可当我们青春不再的时候,她却要无情又冷漠地把我们踢回老家,还硬逼着我们高呼‘青春无悔’的口号,这不是很残酷吗?”
林慧似乎深有同感,点点头,道:“是啊,生活往往是残酷的,就像我,小时候活泼好动,曾经梦想当一名舞蹈家,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无情地夺去了我的双脚,同时也碾碎了一个小女孩心中的美梦。但是,有一位哲人说得好,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时,必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没错的,我儿时那美丽的舞蹈梦碎了之后,又爱上了画画。因为,仁慈的上帝保全了我的双手,还让它变得更加灵巧。
柳成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林慧道:“其实你不必气馁,深圳本来就是一个移民城市,前辈们已经给你做了很好的榜样。你现在缺乏的不是实力,而是机遇,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深圳的主人,而不是过客。”
“但愿吧。”柳成林道,“现在我就像一个赌徒,两手空空,唯有青春和一腔热血……”
话没说完,柳成林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顺手拿起“嗯”了几声,挂了。…然后,对林慧道:“我有事,咱俩赶紧回去吧。”
林慧一把按着他的手,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改天吧,我真有事。”言罢发动了车子。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九点了。白芸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刘倩坐在床沿上,细心地照看着白芸。
柳成林见状,急忙奔至床前,焦急地道:“芸儿,你怎么啦?”
白芸微闭着双眼,没有应声,眼泪却哗啦啦地从眼角涌了出来。
刘倩已然按捺不住火辣辣的性子,责怪道:“白芸病成这样,你怎么才回来?”
柳成林默默地无言以对。刘倩继续道:“白芸得了急性阑尾炎,痛得死去活来,打你电话你不回来,幸亏我及时赶到,把她送进了医院。刚做完手术,为了省钱就又回来了,刚才我想打你电话,她怕影响你的工作,硬是不让。”
一股歉疚之情涌上柳成林的心头,他紧紧地握着白芸的手,贴在脸上,动情地道:“芸儿,对不起,你好些了吗?”
白芸睁开眼睛,轻轻地道:“我好多了,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刘倩见白芸好了,柳成林又在身边,待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白芸伤感地道:“刘倩,她的命好苦。”
“她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儿子活泼可爱,老公有钱又有闲,“个外来打工妹,能混到这一步简直是凤毛麟角,她也该知足了吧。”柳成林道。
“你就别说那些风凉话了。你不知道,还真被你猜对了,她老公原来是有老婆的。就因为结婚多年不育,便想借腹生子。现在小孩断奶了,刘倩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有好几次,刘倩被气得没办法,躲到我们这儿住了几天。”白芸道。
“怎么会这样呢?”柳成林道,“那个王八蛋,仗着有几个臭钱就胡搞,我真恨不得阉了他。”
“你别冲动啊,那个男人的确可恨,可刘倩自己也有责任呀。你想想,她要是不贪图富贵,怎么会一步步走上那个臭男人的贼船呢。”
“对呀。”柳成林道,“这么说来她还真是自作自受。”
“怎么说话的你?你们男人的心,是铁打的钢做的。”白芸说完翻了个身,别过脸去。
“你可别一篙子掀翻一条船啊!”柳成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