潴野泽畔同样没能幸免那一年的大旱。
高戛戛在这奇旱无比的情况下再次强烈地想到了水库。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想去炸水库,他在想用一种什么巧妙的办法,让水库决堤,让那水流下来,拯救他们潴野泽。
同样是秋天,当胡喊山想出了烧冰取水的绝妙办法时,高戛戛也琢磨出了同样的办法。
他开始在潴野泽周围的村子里做着一项恶毒的民间动员工作。
他来到中渠、西渠、东湖、收成、红沙梁、雅布赖、独青山、梭梭门子、圈山子、莱服山等地,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问那里的人们,潴野泽的水去了哪里?其实,那时候潴野泽周围的人已经不多了,寥寥无几的村庄散落在干瘪的土地上,形同荒原上的牛粪疙瘩。
——没有水了,你们留在这里等啥呀?怎么还不走啊?
——等水。
——你们知道水在哪里吗?
——不知道。
——我告诉你们,水就在祁连山下的水库里。
——知道。关键是那水怎么不流下来了?
——流不下来了,被东边的人们浇了地了。
人们只有叹息,望着焦灼的大地。
——你们想要水吗?
——眼睛都想蓝了!
——那好,你们等着,我带你们把那水整下来。
——咋弄呢?
——你们知道那水库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雪山上来的。
——对了,雪是怎么融化的知道吗?
——太阳晒化的。
——对了。等到水库的水满了,如果那雪山的水突然大了,水库会不会溢了?
——水满则溢。
——好,你们等着,看到雪山上连阴几天,那水库的水肯定就满了,看到湖区边上燃起了烟火,你们就赶上牲口,驮上柴草和我上雪山,让那雪山上的冰花了,把那水库涨破,这样水就会流下来。
高戛戛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游说。
他直直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将湖区周围的所有的村庄走遍了,说遍了。
终于等来了祁连山的阴天。
祁连长云暗雪山。
高戛戛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高戛戛坐在门前的矮墙上,眼巴巴望着那天爷下面的祁连山,一抹云彩盖了山顶,接着那云彩下面开始打出了闪电,那闪电在远处并不显眼,但是,高戛戛看得十分清楚,他盼望这样的闪电多些,持续得长久些,这样的天肯定是祁连山的暴雨天,这样的天肯定是洪水滔天的天,肯定能够装满整个大坝水库,肯定能够将那水库涨破。
那天爷一直阴着脸,和潴野泽干旱晴朗无云的天相比,截然是两个天。
三天以后,那雪山顶上的云彩散了,雪山顶上的天晴了。
高戛戛点燃了准备已久的柴禾,接着,周围邻村的柴禾也着了,冒出了滚滚浓烟。很快,整个潴野泽周围的村庄都点燃了柴禾,冒出了浓烟。
高戛戛赶上了几家的骆驼和牛,驮上了柴草出门了。
旋即,有好多的人们都赶了牲口,驮了好多的柴草,一路奔向祁连雪山。
天黑前,他们已经全部聚在了一起,大概是三十多头牲口,三十多号人吧,在高戛戛的指挥下,他们在三更天到达了祁连雪山,他们将那柴草均匀散落在雪地冰川上面,面积已经足够布满了三四个山坡。
他们点燃了那柴草,顿时一片焰火升腾在冰川雪山之上。
他们的脸上显出喜悦的表情,在那烟火的映衬下,他们仿佛看见了那滔滔河水正在浇灌着他们的沃野良田,正在流淌进他们无边无际的潴野泽。
他们满意而归。
潴野泽周围的人们在期盼着那滔滔河水,但是,一直没有等来。那沙河一直是干涸的,流淌的石头让他们偶然看成了滚滚河水。可是,地依然是干涸的,风还在不停地吹。
高戛戛在潴野泽遭到了人们的无情唾骂。
——你给我们弄得水呢?怎么还不下来?
——你把我们整得半夜三更去化冰,现在也不见一珠珠水!
——你是不是把我们能卖了,去给别人化冰,你收钱啊!
——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潴野泽的人搭上牲口柴草,换来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神经病啊?谁还会相信你!
高戛戛在周围人们的谴责声中独自去了水库和祁连雪山。
——那水库里面原本就没有蓄下多少水,最近怪,没有下多少雨,山上的水竟然流下来了,可是也不多,这么大的水库,多少水盛不下呢!只是现在还有了些。
看守水库的人说。
高戛戛彻底绝望了。他亲眼看见那高高的大坝下面汪了浅浅的一层水,连泄洪的涵洞还高高挂在大坝的半腰。
他沮丧地回来,从此少言寡语了。
高戛戛的理想彻底破灭了。
次年春天,潴野泽的人们听说上游也没有水了,水库干了。原因是雪山上没有雪了,那雪山之上的冰川也消失了。
有了水,张吴李家湾就活了。
那碗口粗的一股子水从冬一直流到了春,整个张吴李家湾能够流去水的地方都湿润了,平整一些的地里已经结上了白晃晃的冰,像一块玻璃,映照着蓝汪汪的天,还有天上那白生生的云彩。不知道孩子们从哪里突然弄出了冰车,在那玻璃一样的冰面上自由旋转舞蹈;原本干涸的池塘里面也装满了水,邻村的孩子赶着牛羊,在这里破冰饮牲口,惹得那些孩子们眼馋地看着那大大的池塘,想他们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一塘坝的水啊!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面的小菜园子也被水滋润过了,早晨起来,院子里一股子水汽在氤氲,清凉清凉的,孩子们呵着这样的气,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咳嗽的老人们在这样的清晨咳嗽两声,整个身心都清亮了。
春天到来的时候,张吴李家湾的家家户户都有了新的计划。家家户户都开始将旱地平整成水田,平平的,浇上水就是一面镜子;再者,就是种植什么作物的问题了,反正麦子是必不可少的,有的人家要种上西瓜,有的人家要种上葫芦,如此等等;其三就是栽树,载什么树呢?苹果树、梨树、杏树、桃树、李树都有,各家各户不尽相同,都在到处找树苗,到处打听这些树种的栽培方法。
天气刚刚缓过劲来的时候,人们开始在院子里、地头上栽树,张吴李家湾复活了!一个月以后,张吴李家湾的腰身已经开始摇曳起来,那猛然吐出来的叶子一片一片在那些农人的眼里是那般的新颖!
更为可喜的是有一天早晨,喜鹊的叫声突然响起在张吴李家湾的天空!昔日,喜鹊叫了来客人,而今的喜鹊本身就是客人啊,被那焦灼的天空烧死的喜鹊复活了,落在树头上开始筑巢,开始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普照下来之前为家家户户报喜。于是,这家人开始琢磨,是那个亲戚要来呀?不知道是西靖的张姑爹,还是花庄子的李姑妈,不知道是下川的舅爷,还是马家槽子的姨娘,反正在吃早饭的空儿里都要回忆,推测半天,然后打扫庭除,准备迎接客人。
鸟儿们都来了,生灵似乎都复活了!
那天早晨,一只喜鹊在胡喊山家的庄墙头上叫了一阵,胡喊山急忙出来,又把水盆子放到院子里,他想肯定是喜鹊渴了,他又想一定是要来客人了。
当胡尕牛找出了弹弓,准备重新操练他的射击技术时,被胡喊山提着鞋底追出了庄门。
——谁要是以后再打鸟儿,我先打折他的腿!
胡喊山的声音很响亮,整个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听得头皮子发麻。
果然,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有两个陌生人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张吴李家湾找胡家!
这两个人正是来自大靖城里的周先生和他们村的队长。
——真正是稀客啊!
胡喊山捏住周先生的手,摇晃着了半天,请进了屋里。
——张吴李家湾的风水比大靖城里的风水还要好!看,这不是出水了吗?
——就是就是,借先生的吉言啊!
——当年你们村上闹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脉气快要发了,脉气发之前总是要出一些怪事,你还不信,我还记得我禳魇的办法就是白公鸡祭四方土,五色纸燎八方神,真正起作用了!
周先生当年禳魇的时候,是他们家的老母猪钻进了高家大墓,这事情谁还不记得,可是,谁不知道他的狗屁禳魇连什么作用也没有起。
——我还踏访了一个地方,就在黄家台子,那地方也有水,还大,当然没有张吴李家湾的大,我们大靖东关村的准备在那里打眼井,明人不说暗话,就是想请你的儿子给我们去劳作劳作!
周先生终于说出了他的请求。
——四辈,把你二爹叫来。
胡喊山立即叫来了儿子胡六十四。
——这就是我的二娃子六十四,你们说吧。
胡六十四看着这两个陌生人,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是大靖城里有名的周先生,看风水的。
胡喊山夸张地给儿子介绍了周先生。
——胡队长,我们想请你去给我们打一眼井。我和你爹是老弟兄了,你看你们年轻人现在干得多好啊,张吴李家湾的脉气就发在你的身上了!
六十四一听就是当年为他们禳魇过的周先生,心里不来劲了,一言不发。
——胡队长,工钱好说,你开,我们要的是水,只要水出来,你说怎么就怎么!
那队长见胡队长不说话,急忙补充了一句。
——娃,我和你爹是老相识了,有啥话你说,有我在,不叫你吃亏。
——什么地方有水你知道吗?
——知道,就在黄家台。不过,你还得踏访踏访。
周先生有点自信,可是又不太自信。
——你踏访好了,我就去,一百米打不出水,我不负责任,工钱照付。
周先生一听这话,慌了。
——不是,不是,我这个踏访是风水踏访,还要请你按照科学的方法再踏访踏访,工钱照开。
——这样吧,我们现在手头上还有几家子也要踏访,过个四五天我去踏访踏访。
胡六十四心里清楚,他已经从水文队队长手里弄到了一张水文地质图,在整个玛雅雪山之下方圆两百里的地盘上,哪里有水那里没有水,他的心里清楚得像镜儿一样。
开春的时候,胡六十四正式组织了打井队,在相邻村庄的再三请求下接连开始在别的村子打井,而另外村子里的人还在等待,人手不够,胡六十四决定招工,为他的打井队壮大实力,很快,三个打井队开始分头在不同的地方打井施工了!
在胡六十四的带领下,整整五年期间,他们总共在张吴李家湾周边打了一百多眼井!
期间,其他的打井队也纷纷上马,总共在玛雅雪山脚下以北的地区打了不计其数的水井。
当第二年老天还没有降下一滴雨水的时候,张吴李家湾的麦子已经在滋润地发苗拔节!他们不在乎老天是否下雨,他们自信下雨和不下雨是一样的。
他们的庄稼的确丰收了,那是在别人的庄稼欠收的时候丰收的!
秋收结束后,高小雨家的麦子顶到了屋梁顶上,仅去年别人给他还来的就是二十石!
高小雨叫来了胡六十四。
——这粮食是丰收了,村上的人给我还来的粮食就有二十石。
高小雨叫来胡六十四不是为了炫耀他今年的收成,而是想听胡六十四对这些粮食的处置办法是否正确。
——那是应该的,你好好存着,等到下一个灾年,咱们就不用借别人的了。
——我想问,我们那水泵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该给人家还钱了?
高小雨这话让胡六十四大吃一惊,他明白高小雨的意思。
——我们的打井队是干什么吃的?我们自己挣的钱就是为了那水泵!你不用管!
——那是集体的事,你要说清楚,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在捣什么鬼。
——算了,什么时候我把所有的账目给村上交代清楚,然后就由村上去还钱不就完了。
——算了,乘现在粮食价格好,你把这粮食给他们抵顶了水泵算了。再说,我要是这样受了人家的粮食,别人怎么看我呢?你就行个方便吧,大辈子!
拉来扯去,最后决定把打井队当作是集体企业,所得的收入给大家分红;水泵钱由高小雨拿粮食抵顶了,再把打井队的四成股份给高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