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六十四在敖日格勒将近十年的当儿里生意一直是不错的。不过,敖日格勒的麻黄在五年之内就基本被他们消灭干净了,甚至连草根也被挖掉了。接着,那锁阳也被挖得所剩无几了。没有了草,没有了锁阳,这生意自然就难做了。好在胡五十六又发现了新的利润增长点,那东西也长在沙漠边缘的戈壁滩上,那就叫发菜,当地的人叫头发菜。
不过关于锁阳日渐较少的原因还得赘述几句。
据当地人们后来传说,自从胡二山从医院回来后,胡二山继续他的放羊生涯,但是他从此不再挖那东西了。人们暗暗耻笑这个老不正经的东西,包括来自饮马湖的女人和小孩,人们还编了一个顺口溜:
敖日有个羊倌,
球上套了铁环环,
环环不下球,
羊倌急得发了愁,
来到医院取环环,
医生说——自己东西自己揪!
羊倌听了生气,
把鸡鸡冻成了芨芨!
好不容易救下了鸡鸡。
故事传到日本,
日本人听了吃惊,
——我们自己搞自己,
中国的羊倌太无知!
故事传到加拿大,
加拿大的男人们吓傻,
——我们搞个妓女,
羊倌竟然日铁的!
消息传到英国,
铁娘子听了晕过,
——这样的男人没听过,
遇到我身上罪过!
消息传到美国,
大兵听了笑呵呵:
——中国人真是了得,
拿球打人还不成超级大国!
……
从此后,胡二山开始对锁阳有了刻骨的仇恨,他每天赶着羊来到沙漠,只要冬天见了锁阳叶子就烧,春天见了锁阳就挖给公羊吃,夏天见了锁阳就连根拔起,扔到沙漠里干晒。这样没有多久,整个沙漠里面就很少见到锁阳了。
六十四发现发菜这个商机还是来自于城里那个相好的丫头。
——这是多么吉利的名字!发菜,就是发财嘛——
那是胡六十四偶尔碰上了他先前的那个妹妹以后,他慷慨激昂地请那丫头去吃饭的时候说的。
此前,那丫头点了一道菜——名字叫发财蛋卷。当时,胡六十四没有听清楚这菜的名字,他没有再问,免得在这个城里丫头的面前丢人。
当天,胡六十四遇上了第一个和他睡觉的那女子后,他是非常之爽快的。
——我请你去甘州饭店吃饭——
——好啊,我可没有去过甘州饭店,那地方的菜恐怕很贵的吧?
——一顿饭我还是能请得起的。
——好啊,那就走吧!
那丫头很是痛快地答应了,并且立即挽上了胡六十四的胳膊。六十四有点紧张,但是,他还是回忆起了当年那姑娘挽在他胳膊上的历史,于是,稍有安慰。
他们坐在桌子上的时候,六十四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了菜单,递到了那丫头的手里。
——你点菜,想吃点啥点吧!
这是六十四从他哥哥五十六身上学来的经验,显得很是气派。正如他哥和他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时的口气一样,而且地方也正是甘州饭店。
——你看来是一直在甘州啊!
——就是,我一直在甘州找你,没有钱了回家去做点生意,然后就又来了。
——你在找我,找我干什么?
——找你也没有啥事,就是担心你好不好。
——我挺好的啊!我都结婚了——
——你怎么结婚了呢?
——我怎么能不结婚呢?难道你不结婚吗?
——你都结了,我还结什么婚呢?
——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你都结——哦,我还结什么!
那女子甚是感动,等到那叫发财蛋卷的菜上来,那女子就倍加殷勤地夹那菜让六十四吃。六十四也吃了一嘴,心里想这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味道,有什么好吃的。
——这叫发菜,你吃了你的生意就会好起来的,就要发财了!
六十四听了这句话,心里甚是受用,加紧吃了两嘴。
——你也吃吧,你也发财!
——我吃什么,这是你们商人吃的,现在流行得很!
——这东西一盘子多少钱?
——五六十块钱呢,主要是发菜值钱!鸡蛋才值几分钱呐!
——这可能就是五钱的干东西吧,现在就值钱了。
——这干发菜一斤多少钱?
——两百多吧!
——在什么地方卖啊?
六十四一听这个发菜就是发财的机会,开始紧追不舍地问。
——你问这里的老板不就知道了吗?
六十四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看着那丫头,心里琢磨着怎么找到这个东西。
——把你们老板叫来结账!
那老板正好路过他们的餐桌,就随手端起了他们的酒杯,给他们敬了酒。
——三百五十块!这位先生。
——好吧,不找零了,给!
六十四大大方方从钱包里排出了四百现金,交给了老板。
——老板,我有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向你打问一下。
——啥事?你说,只要我知道的。
——你们这发菜是从哪里买来的?
——戈壁滩上买来的啊!
——多少钱一斤?
——三百一斤。
——你不会跑到戈壁滩上去买这种东西吧?
——哼哼——你想要吗?
——就是,我吃着好,回去给我妈带一点。
——哦——那你去农贸市场就找到了。
六十四相信那老板是不会骗他,领着那丫头径直去了农贸市场。
商场里面果然有发菜,价钱就是三百,六十四又给那卖发菜的老板装了好几根香烟,那老板才告诉他,这东西是西戈壁的人收来卖给他们的,据说西戈壁滩上有的是这东西。
六十四高兴之余,将那丫头带到了房间,做了一番该做的事,留下了电话,次日一大早,六十四坐了公共汽车,直奔西戈壁。
西戈壁太大了!六十四从来没有见过,那石头和戈壁滩无边无际伸到了天边,灰蒙蒙的。滩上什么也没有,偶尔有几丛芨芨草,其余的就是砂石子了。
那天大清早,六十四来到了西戈壁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头发菜就在这个地方,六十四怎么也没有找到一根头发菜。
等到天色渐渐亮堂,他才看见远处有人影缓缓出现在地面上,而且越来越多,开始在地面上晃动,勾着身子,前后拉动着胳膊,手里面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六十四来到附近才看清楚,人们的手里都拿着铁丝做成的耙子,在那戈壁地面上一耙一耙地勾拢。只见那耙子上面有无数的草屑和黑色的发菜夹杂在中间,渐渐挤满了将近一尺长的耙勾,然后他们把那耙勾上的东西一股脑儿褪下来,装进了蛇皮袋子,接着开始再勾。
远远看去,那戈壁上面微尘浮起,沙沙沙的声音响彻整个寂静的戈壁滩。
等到太阳高照,天气渐热的时候,那地面的草和发菜已经脆得一触即折,人们渐渐散去,又消失在了地面上。原来人们在这里无处安身,只有挖了地窑子,住在里面。抓菜的时候出去了,抓完菜就回来在地窑子里择菜。就像老鼠一样,在戈壁滩上出出进进。
择菜是最麻烦的事。把那草丝一根一根地从那发菜里面抽了去,剩下的就是发菜了。有时候人们为了防备发菜丝被折断,就在发菜上面喷上水。六十四进了那地窑子的时候,正是他们择菜的时候,一个满头柴草的女人看了六十四一眼,嘴里喷出了一股子水汽。
——你找谁呀?
——谁也不找,我来看你们抓菜的。你怎么了?
——怎么也没有啊?
——那你怎么嘴里冒水啊?
——噗——噗——噗——
好几个人的嘴里全部喷出水来,他们都笑了。
——我们这是阴菜呢!
——就是把菜弄潮湿些,就不折了。
——你们这发菜卖吗?
——就是卖的,要不我们就现吃了。
——一斤多少钱卖?
——你给多少?
——两百。
——好啊,我们卖了。
六十四知道那工具原来不叫耙子,叫抓子,是用钢丝做成的。
六十四还要了一个抓子,跟着那些人在戈壁上抓了好些天,最后买了他们的发菜,又去甘州的市场上卖了,赚了一叠钞票回家了。
回到了敖日格勒后,六十四开始动员人们去抓发菜。
——我们这个地方还有好东西,很值钱的东西!
——还有好东西?肯定又是什么药材。
——不是药材,是一种菜!
——菜,你不是说梦话吧,这地方还有啥菜啊?
——就是菜。这菜不是人种的,是自然生长的,价钱高得很呐!
——怪了,没有什么菜啊?
——你们见过地达菜吗?
——哦——那东西算什么菜啊!再说也没有多少啊!
——地达菜就是地衣。地衣菜还不值钱,值钱的是另外一种菜,叫头发菜。
——那就更少了!我见过。
——那就对了,正是那东西!是地达菜长了更长的时间,长成了一丝一丝的,细细的头发一样的东西。
——头发菜!值钱吗?
——一斤一百块!比人的头发长得还慢,你说贵不贵!
——我的老天,那东西太少了,所以值钱!
——对了,去找吧!
和六十四这样谈说后,就有人悄悄地去找头发菜了。那是春节前后的日子,草死草活之间,头发菜正可以从荒草间露出来。
先是六十四提着抓子出现在荒原上,他狠劲地开始在地上耙,便有无数的枯草屑和头发菜像排队似的挤在那抓子齿上面。一个早晨,他抓了一蛇皮袋子草屑提回了家里,扔在了他妈的面前。
——把这些草先抖掉,剩下的就是头发菜了。
六十四示范给他妈看,双手十指抱起那堆草开始上下抖动,草屑便纷纷落下,再三抖动,便有更多的草屑落下来,手里的草开始渐渐变成了黑乎乎的颜色,那就是头发菜的颜色了。
——把这中间的草再摘掉,就是头发菜了。
六十四如此示范的时候,村上的人们开始研究他的抓子。
——这就是十根钢丝扎在一起,再弯出个勾勾嘛!
——就是,还可以有更多的钢丝,不一定十个。
——好做,我们你先买些钢丝来就好了。
后来就有人买来了钢丝,很快做出了甚至有十八根齿的抓子,像个小簸箕一样的东西。
很快,荒原上便有无数的抓子,扣起微微的尘埃,将那发菜一搂一搂地抓起来,包括那荒原上的草。
——这还好,羊就不用放出去了,把草也勾来了,让羊在家里吃草就完了。
——屁话,这样把草皮子破坏了,放出去羊还吃什么?
——羊是钱,发菜也是钱,这账你总能算清吧!
——我看这娃们是胡整!头发菜就是地皮子的头发,把地皮子抓成了光头,连草都没有了,这羊吃什么?
胡二山听了六十四这新的发财之道,首先忧心起来。
——草到春天自然会重新出来的。把你愁死哩。
——人没有头发行不行?人都成了光头秃子,那怎么行啊!
——有啥不行的,戴个帽子不就行了。
——屁话,人还有帽子,地皮子戴什么啊?
——地皮子戴帽子干什么啊?
——屁话!你们这么做是肯定不好。
尽管胡二山反对抓菜,但是,成群结队的人们照旧每天大清早就出现在荒原上,每个人手里提着银光闪闪的抓子,在荒原上勾着身子,喘着白气,将那一丝一缕的头发菜一根不拉地勾上了抓子,背回了家里。而老人们和女人们则整日手里抓着带草的头发菜,一根一根地摘草。
到了年关将近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几乎有了六七斤的干净发菜送到了六十四的家里。六十四一一称斤论两,把家家的数字记在本本上,然后,背着这些东西去了甘州市场。
六十四一趟甘州回来,就变成了万元户。
六十四回来的时候是坐着一辆客货车来的。这样的车在敖日格勒是第一次出现,对于来自饮马湖的人们来说更是新奇。
那车的喇叭在村口叫了两声之后停下了,早有孩子们跟在车后面奔跑。
——把各家各户都叫来,分年货。
六十四在车上下来,又上了后车厢大声喊。
——分什么?这又不是大集体,你给我们分啥年货?
——放心。我把你们的钱一分不少给你们,头发菜一斤一百块,这是我给大家送的年货。
六十四放心喊叫着。
——一家子五斤花生,一斤花糖,两斤苹果,两斤烧酒。
——好啊,那就分吧,我来。
——你张天子李霸王的干啥呢?哪有这么送人年货的。
胡喊山折腾着年货,在车上问,又自豪又生气,自豪是真的,生气是装了装样子。
——爹,这是他们的钱买的,我不能忘恩负义啊!
——挣了多少?
——一万块!
——实话嘛?
胡喊山的眼睛瞪得闭不上了。
——就是,爹,你不要给别人说啊。
——我知道哦,把钱给我,我存家里去。
六十四就把那包给了他爹。
六十四分来分去,死活等不来他二爹,最后只有提着年货来到了胡二山家里。
——二爹,这是给你的年货。
胡二山正在家里打水饮羊。
——哪来的年货?
——我给你买的。
——哪来的钱买的?
——就是我的钱。
——你怎么挣的钱?
——就贩了些头发菜挣的几个钱嘛!
——你把头发菜贩了,把草抓了,我的羊吃啥呢?
胡二山的口气很冷,冷得嘴里冒出的气似乎会立即结成了冰。
——那么大的地皮子,哪里不能放羊啊?
——你妈的屄,叫老子到敖日格勒来,去别处放羊,你赶我走啊!
——我怎么赶你呢?我不说了,你这是咋啦?二爹!
六十四无可奈何地出了门。
没有想到后面就是胡二山乒乒乓乓将年货摔出门的声音。
——老子不稀罕你这烂东西!拿上滚!我要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