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阳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去取经，他觉得累了，他也是个有头脑、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不想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他看妹妹这种情形，是强求不得的，即使强求来了，也不能幸福，还害了妹妹，既然我喜欢她，就应该按照她的意愿行事，只要妹妹高兴，我宁愿为她付出一切。想到这，常阳反倒轻松了许多，也不像从前那样围着妹妹团团转了，妹妹的行踪，日常生活他也不关心了。
他最后找妹妹谈了一次：“你真的要把你的‘宝贝’扔了？能说说为什么吗？要是为了咱们的一纸婚约，你大可不必，妈妈的意愿，不是我的意愿，我也不能同意，小时候说的都是玩笑，思想太单纯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妈妈只是个家庭妇女，只讲究利益，他们那一代人，都是包办婚姻，你看爸爸妈妈性格差异多大啊，要是现在，他们能结合吗？我不想连累你，你走你自己的路吧，在学校要是遇到合适的就处一个，一定得自己喜欢，和你般配的，那样我就放心了，哥还是你的亲哥……”当常阳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是湿润的，心里是酸楚的，说完拿着妹妹的“宝贝”，把它锁在自己的小书箱子里，不等妹妹回答就径直向门外走去。
常鸿追出去喊着：“哥，哥——你到哪去？”
这段时间，常阳没有在家呆几天，就是在家也很少跟常鸿说话，吃饭的时候，也是狼吞虎咽的，低着头，不看家里的任何人，吃完就走，有时几天不回家，他能到哪去呢？还是总去老党员家吗？没有啊？妹妹到老党员家找过好几次都没有他的人影，前几次小妹来找常阳，老党员就说没来，找的次数多了，小妹的天真、单纯让老党员不忍心了，小妹的小名就叫“小丫”，老党员说：“‘小丫’，你先回去，过两天我把你哥送回去，放心吧！”
常阳跟常鸿之间的事情，老党员有点不想参与了，参与太多会影响常阳的自己发挥，路，还得自己走。可是，阳子这孩子太实在、太单纯，一到关键时刻就没了主意，他还那么喜欢常鸿，何去何从，应该让他自己拿主意。但是，老党员也担心，这俩孩子都挺好的，他的年龄这么大不适应参与这事儿，所以，就拒绝了阳子的求助，让他自己拿主意。事与愿违，阳子真拿不定主意，玩儿失踪了，或者是破罐子破摔了，老党员想：他一定去了山上。过了几天，老党员准备了一些东西上山了，这次老党员是从后山上去的，这要多走几里路，老党员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体力很好，今天上山就是想多呆一会，或者住几日。到了山上，正好看到常阳在忙活呢，常阳在朝阳洞外面搭起了一个“小窝棚”，他这是做什么？老党员这么聪明的人都给弄糊涂了，荒郊野外的，在这过日子啊？把自己的家当搬来一些，准备与世隔绝吗？真是不可思意。
老党员来到这里就问常阳：“我来没打扰你吧，没吓着你吧？”常阳接着说：“我已经料定你迟早会来的。”“啊——”老党员还被动了，“我不明白你到这里来的理由。”老党员激动了，常阳慢条斯理地哼了一句：“哼，你多高明啊，也有失算的时候，怎么还能来找我？”老党员急了：“你个小兔崽子，要不是小丫天天缠着我，我会来找你吗？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料理好，让家人着急，算什么好汉？”他们这一老一少的，你一言他一语的，吵了一会终于安定下来了，老党员语重心长地说：“阳子，想问什么直说呗，想这个馊主意。”阳子笑了：“你不是不爱管闲事了吗？”老党员已经做了呆几天的准备，就拿出从家带来的熟地瓜，玉米饼子，小咸菜，还有一壶水，爷俩坐下来谈天说地了。吃着说着，常阳忽然想起自己还买了一瓶烧酒呢，还没动呢，就等老党员来一起喝呢，常阳把就瓶盖打开来，一股酒香马上出来了，“大爷，今天咱这没有外人，咱爷俩喝个一醉方休，醉了就睡觉，什么也不想。”
常阳放松地吼着，“我——常阳！要解脱！啊——”老党员也好久没这么发泄了，“好！大侄子，今天咱们不分你我，就是喝酒，不醉不罢休！”也没有碗筷，没有像样的菜，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那年月的烧酒度数都很高：60度，65度都有。一斤酒都喝了，他们都醉了。开始还说点儿明白话，后来就悬起来了，再后来就糊涂了，喝倒了之后都傻了。为什么人们喝酒都喝得这样呢？是与酿酒的方法有关。人们说：“酒”字为什么是“氵”加一个“酉”字呢？传说古代有一户人家，是种田大户，名字叫‘杜康’，有一年，他家的粮食年丰收了，粮食的成色也很好，粮仓都冒尖了，吃不了就在院子里面用“茓子”墩着，就是用长长的茓子围起来，形成一个墩子。粮食多了就不金贵了，粮仓的顶上没盖严实，风吹雨淋的，没人管了，一个夏天，雨下得很大，雨后又是个大热天，粮食墩子里的粮食跟雨水混在一起，再加上高温，就发酵了，从墩子根底往下淌一种发酵后的糊状的液体，还带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这家的主人杜康用碗接一点，尝尝不像水，又不像米汤，但是还有点清香味，主人疑惑不解。
就在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一个白胡子老人从天而降，来到他家，告诉他，他喝的东西是好东西，是粮食的精华，但是缺一种作料，如果添加这种作料就成了人间精品了。这种作料就是三个人的血做引子，发酵后的液体，就是人间精品，到哪里去找什么时候去找呢？仙人告诉他“九天后的酉时，在你家房西的大道上，等三个人，朝他们每人要一滴血。”杜康等啊等啊，第九天的酉时到了，他拿着碗在道上等人，等了好半天，才过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上前施礼：“先生请留步，我有一事相求，我要做一种高级饮品，需要您的一滴血做引子，您看可否施舍？”读书人知书达理，二话没说，割腕滴血。这就取了第一滴血，又等啊等着，从对面过来一个骑马的武士，主人上前拦住此人，双膝跪下：“壮士，鄙人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帮忙？”武士豪爽，哪经得起这么大的礼节啊？飞身下马扶起马前下跪之人：“老者不必多礼，有何吩咐请直说！”“鄙人要做一种人间罕见的饮品，需要您施舍一滴血做引子，可否？”武士二话没说，拿刀割腕，滴下第二滴血，那第三滴到哪去找啊？眼看一个时辰就要过去了，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
干等也没有人过来，你想啊，酉时的天已经黑了，再有两个时辰就是三更了，主人着急了，就自己在路上到处找，发现路旁大树底下躺着一个傻子流浪汉，情急之下，取了傻子的一滴血，赶紧跑回家去，把这三滴血掺和到发酵的粮食墩子里，立即发出扑鼻的香气，这叫什么东西啊？得起个名字啊？因为是第“九”天取的三滴血引子，三滴血就是“氵”，“酉”时，把这两样合起来组成一个字：“酒”，读音就读“九”吧。所以人们喝酒时，开始喝时很文明地喝：“先生请——”很文明，是书生的血起了作用。喝了一会就激动了，也粗鲁一些，拍桌子换大碗大声说：“喝！不醉不罢休！”是武士的血起了作用。
喝到最后都醉了，不省人事，不知道东南西北了，都跑到桌子底下去了，就是傻子的血起了作用。今天，这三个角色他们都扮演了。不知是糊涂了，还是喝傻了，也许是睡着了，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冷风把他们吹醒了，睁眼一看满天星斗，山区的夜晚还是有点凉意，再加上是高山SH拔高，比地面温度低。酒，差不多都被凉风吹没了，常阳拍拍老党员：“大爷，你怎么样了？”“还好，没事的。”
但是，酒意还是有的，有酒意就能说酒话，老党员的舌头还是有点儿短：“阳——咋，大——爷跟你——说。”同时拉着常阳的胳膊，“大——爷，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人物，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常阳倒是年轻，能担些酒量，常阳只是头有点儿晕，要是站起来脚有点儿飘，所以，谁也没站起来，都躺着望天儿，常阳一听老党员说他当年的事儿了，很好奇，反正也没事，不妨让他说来听听。常阳也装作醉了：“大爷，今天咱们不分你我，有话您就敞开说。”
“咳，那时候我真年轻啊，什么事都不懂，还不如你呢，我小的时候，很淘气，四几年的时候（解放战争时期），东北打大仗，那时候我家穷，没有吃的，常常饿肚子，听老人说，当兵能混碗饭吃，我到战场上去混点饭吃了。那年我才十六七岁吧，中央军八路军，二鬼子，衣服都穿乱套了，分不清谁是中央军，谁是八路军，谁好谁坏我就不管了，是队伍就能有饭吃，逮着一个队伍就钻进去，那时候参军可容易了，见到一人来高的男的都要，结果，我钻错了，在路旁走过一支队伍，我跟着就走了，到战场上一看，不对呀，吃饭的时候都抢，第一顿我连饭都没抢着，一个老兵抢的多，分给我一点，他告诉我，打仗时，把头缩回点，要不脑袋就开花，吃饭的时候长点眼睛，多抢点，这顿吃完了下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吃饱了，死了也不亏，饿肚子，死了，还闹个饿死鬼，要是遇到打败仗，马上把手举过头，免得吃亏。我想，这哪里是军队啊，这么打法能打胜仗吗？反正来了，就混吧，一天，真的打仗了，我像个尾巴似的跟在老兵屁股后头，一枪没放，战斗结束了，老兵让我把手举起来，我就混在人群里往前走，到了一个大广场，有个大派头的当官的给我们训话，我才知道我们当了俘虏，我冤枉啊，稀里糊涂地当了兵，又稀里糊涂地当了俘虏，枪都不会放呢，但是在这却吃了一顿饱饭，吃饭的时候我才出丑呢，狼吞虎咽地往前抢，也没人拦我，我都吃得撑得慌了，一看饭还有那么多呢，老兵说，不用抢了，这不是中央军，是解放军，我这才恍然大悟，才走到正路上。
上了几堂政治课，我又明白了一些道理，人家问你，你是回家呀还是跟着部队去打仗啊，回家，人家给路费，我想，那点路费一花就没了，当一回兵，怎么也得学点嘎码的，要不回家人家一问部队怎么样啊？枪法如何呀？我都不知道，不回家，跟部队干了，就凭这个我还受到表扬了呢。打了三年仗，什么官也没混上，还是不死心，人家有资本的，大部分都戴着荣誉回家了，不回去也得退伍，帽徽领章都摘了，我迟迟不走，首长也没赶我走。不久，朝鲜战争爆发了，我又顺利地参加了志愿军。到朝鲜一看傻眼了，那战争可比国内难打多了，咱们的武器装备太落后了，但是精神状态非常好。我是第一批过江的，白天坐火车，晚上坐“油桶”，就是装汽油的铁桶，油用完了，把它的侧面削掉，像一条小船，一个人坐在那里很好玩，为了防控，什么办法都用上了，怕美国佬的飞机发现了，过去以后，才知道生活就不如国内了，我被分配到炊事班，在后方做饭，饭做好了，就背着、挑着送到阵地的战壕里，北方的十月份，天气那个冷啊，哪有房子住啊，都在野外，连帐篷都不敢搭，怕美国佬的飞机发现了，火也不敢烧，有一点亮光，敌机就来了，一顿乱炸，有的战士，不是在战斗中牺牲的，而是在野外冻死的，冬天潜伏是最苦的，潜伏一夜，第二天，队伍得减员一半，头一天晚上还活蹦乱跳的，第二天用手一扒了，硬了，成了死倒了。我在炊事班算是幸福的，在一次送饭回来的途中，我遇到一个伤兵，还是女兵，当时看不出是男是女，听着说的是中国话，我就断定是中国人，在壕沟里躺着，浑身是血，用微弱的声音叫着：‘救我——’我二话没说，背起就跑，一口气跑回驻地，把她给救了，原来她是去朝鲜族村里采访，路上被敌人的飞机给炸伤的。我不敢问她是干什么的，这是军事秘密，我猜她大概是战地记者。这个女人在我心里留下了抹不掉的烙印。后方医院非常简陋，就是用帐篷打起来的棚子，我有时间就去看她，她一直称我是救命恩人，后来伤员太多了，国家安排一次回国治伤机会，送走了好几列车皮，她也跟着回国去养伤。临走的时候，她还找我到附近的山上谈了很长时间。”
“唉，大爷，简单点说，你们怎么样了？”常阳听急了，老党员看看他：“你听还是不听了？”常阳坐起来，“我听，我听，你接着说。”“在山上，我们坐得很近，我第一次跟女人挨得这么近，夜深了，也该回驻地了，她恋恋不舍地抱着我，我也很激动。唉，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她说：‘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真动人啊！她属于我了，我也属于她了。”回国后，她再也没有回来，伤好了以后，她给我写了几封信，当时我不认字，让别人给念，让部队首长知道了，我还挨了批评，从此我就天天学认字，我们班长挺好的，是SC人，他认字多，我跟他学了很多字，给她回信时写错了地址，被退了回来，从那以后我们就失去联系了。从朝鲜回来，部队首长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就一个要求：‘帮我找到她’”常阳不解：“她，她的，她叫什么名字啊”老党员有点悲伤了：“她叫方若云，当时我不识字，把方若云写成方入云，一字之差，失去了我的初恋，每次来信落款都是一个字‘云’别人总叫她小方，还有的叫她若云，我以为是入云，我认字很少，“若”字我根本就不认得，怎么会写呀？我提的要求不高，首长答应给我查找，让我留下姓名地址。一直找了五年，我去部队四次，终于找到了，我已经30好几的人了，她已经结婚生子了。
从那时起，我就自学文化，没文化害了我，回家以后经人介绍跟这个老伴结婚了，这个婚姻就是形式上的婚姻，结构上的家庭，年龄大了，找谁去啊？”常阳这才明白：“要不你家大妈比你小那么多呢，原来如此啊。”老党员的酒也醒了不少了，“这段情感困扰了我一辈子，人的初恋是最深刻的，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阳咋，你要珍惜啊！”老党员如释重负地感叹了一声，又伸伸懒腰，“唉——都是过往云烟，有啥用啊，我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赶上了好时候，国家实行婚姻自由，多好啊！”老党员又叮嘱道：“阳子，我今天跟你说的，可不能外传啊，这辈子，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现在老党员轻松了许多，常阳这个晚上净听老党员讲他的经历了，“大爷我们的事，我和我妹妹的事，你看能成吗？”老党员犹豫片刻说：“看现在的情形是不可能的。”
常阳就想找到答案，怎么才能成。“那以后呢？”“那就看你们之间的发展或者个人条件的变化了。”常阳又糊涂了，“您能不能说明白一点。”老党员一轱辘坐起来：“说白了，就是你俩的地位要平等，人家是大学生，你是‘土老农’，谁能干啊？除非你也能考上大学。”常阳犯难了，他想：我那么笨，妹妹那么聪明，我哪里比得上啊？老党员看出了常阳的心思：“阳子，趁现在丫放假在家，让她给你补补课，她是考过大学的，知道哪儿是点子。”“大爷，你真是老奸巨猾啊！怪不得村里大事小情的都找你呢。”
这一夜的交谈，老党员解脱了，终于把压在心里20几年心里话倒出去了，常阳呢，也找到自己该走的路，找到了今后的奋斗方向。
说到这，天已经大亮了，这两个人一夜没睡，眼睛红红的，他们四只眼对视了一下：咋办啊？同时说出来的。“回家，把这窝棚烧了，告别过去，展望未来。”常阳又发感慨了，不知这次感慨过后他还能坚持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