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阳心中的希望很高,情绪非常好,走路哼着歌,见到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打招呼,就差把心里的话告诉人家了。人说:期望值越高,结果越惨。常阳那么憨厚,那么诚恳,老天能不照顾这个老实人吗?
再说常鸿,放假已经三天了,她还是迟迟不肯离开,因为她不愿意回家,在学校帮后勤工作人员干点活,这样还收到院方的表扬呢,等学校食堂关门了,她是在没有地方去了,才离开学校的,这一路上,她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真是恋恋不舍,人家都希望车开快一点,她却希望车开慢一点,好在路上多呆一会,看看祖国这大好河山。她在学校多留几天,却给老党员和常阳争取了时间,这莫非也是天意?
车已经到了距离靠山屯最近的车站——新屯车站,她下了火车,还有30华里的旱路,没有交通工具,也不能通公共汽车,火车到新屯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这30多里的旱路,得走一天的时间,还得起早贪黑,一个女孩子家是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的,她想还是找一个便宜的小旅店住下来,明天起早再走,她又一想,旅店还要花钱,还是在火车站蹲一夜吧。常鸿找了一个角落,拿出事先准备的旧报纸铺在地上,又取出在学校食堂买的馒头,咸菜,取出随身带的水杯,到公用水房打一杯开水,刚咬一口馒头,就看见一只大手夺过她手里的东西,把常鸿从地上拉起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常鸿的哥哥常阳。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常阳这几天就觉得妹妹该回来了,几次到附近的公路上去打听,来往的人里有很多是放假回家的学生的模样,他想妹妹怎么还没回来呢?他这次变得聪明了,不能坐等了,再说妹妹的学校离家这么远,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他想起来了,送妹妹上学的时候,是从新屯火车站走的,回来一定也得从那下火车。于是他跟妈妈商量一下,妈妈当然同意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儿子跟丫好好亲热亲热,这个儿媳妇多风光啊!”妈妈想到这,差点笑出声来,妈妈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20元钱给了儿子,又从别人家借了一辆自行车,妈妈又给儿子烙几块饼带上,一路上常阳哼着小曲,用了三四个小时时间就到了车站。
这个火车站,常阳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送妹妹上大学来的,到这正好是中午,离这次火车到站还有几个小时,常阳到问事处问过了,从华东开过来的289次快车,是下午三点半左右到站。常阳吃点午饭——从家里带来的烙饼,到开水房要点儿开水,找一个开阔地,能看见从站台里出来的人,坐下来等,等车的时间是漫长的,等人的时间也是漫长的,特别是常阳,等的是自己非常急于想看到的人,一列火车过去了,又一列火车过去了,眼看就到三点半了,常阳着急了,挤过人群跑到站台上,车上的人纷纷下车,上车的人一拥而上,往车上挤,站台上没有人了,也没看见妹妹的人影,急得常阳见到乘务员就问,“从华东来的火车还有吗?”
“晚上十点四十还有一趟。”乘务员冷冷地说。
常阳看见胳臂上袋有“列车长”模样的人问:“同志,从华东开来的火车还有吗?”这个人白了他一眼,“到‘问事处’去问。”常阳就又到问事处问了一次,结果是一样的:晚上十点半左右还有一趟。没有办法,只好等了,常阳怕妹妹从别的地方出来没看见,他又来到候车室,仔细地找了几趟,还是没有结果。等吧,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四十,这列火车到站了,下车的人不多,常阳在出站口等着,仔细地辨认着出站的人,生怕漏掉一个,人都走光了,还是没有妹妹的影子,他怕妹妹找不到出站口,又买了一张站台票进去看看,黑乎乎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这一天白忙活了,常阳也累了,就在一个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包裹休息一下,他不准备住旅店,一是浪费钱,二是怕错过找妹妹的机会,他想睡一会,又一想,再问问去,还有没有华东来的火车,结果,问事处都没人了,你想啊,都凌晨一点多了,人都休息了,他只好又到那个角落里蹲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常阳太累了,一个是身体累,另一个是心累,他太想见到妹妹了。
自从妹妹在他心里占据一定地位时,他每时每刻都没有放下,特别是当他爱上妹妹的时候,心里就更放不下了,有时在梦里也能梦见妹妹,和她拥抱、亲热、嬉笑,简直太幸福了。今天也是如此,刚打个盹就梦见妹妹了:妹妹从站台上下来,常阳把妹妹抱起来轮了好几圈,还亲了妹妹的嘴唇,他太高兴了,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一笑,把旁边的旅客都给吓着了,人家以为他是傻子呢,黑灯瞎火的,大小伙子半夜三更的嘻嘻笑起来,谁看见了不惊讶啊?常阳自己也笑醒了,一看天已经麻麻亮了,大概有凌晨四五点了吧。
常阳站起来伸伸懒腰,打个呵欠,揉揉眼睛,拿起自己的简单行装,到外面散散步,找点开水喝了。早晨的空气非常新鲜,常阳谁也不认得,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小曲儿也不哼了,精神头也没了,摸摸昨天带来的烙饼还有呢,他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啊?就这样,常阳在车站里像走马灯似的,站台——候车室,候车室——站台,这里的乘务员都认得他了,旅客是走了一批又来新的一批,一连三天,都是这样,有好心的老乘务员劝他:“孩子,在等人啊?等谁呀,没有给你写信吗?连准确的时间都没有,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常阳连说话的精神都没了,“等我妹妹,她在上大学,已经放假了,这几天就能回来。”老乘务员咳——了一声,“放假的学生差不多走光了,十天前就开始‘学生流’,现在学生已经没多少了,你看到的跟学生差不多的人,是‘知识青年大返城的流儿’,他们走过以后,一片狼藉,该扔的都扔了。有的甚至连孩子都扔了。几年前下乡,现在又返城,穷折腾。”常阳哪里听得进这些呀?一心想着妹妹。常阳想,莫非妹妹已经到家了?不能啊,就是她已经到家了,就说明她安全了,我也没白来,万一她没到家,我又走了,那才白来了,常阳又聪明了。决定等,再等几天,带来的干粮快吃完了,摸摸包还有一个,常阳刚把剩下的烙饼拿出来,就被一个小要饭的给抢走了,他刚要去追,一个扫地的车站卫生员把他拦住了:“别追了,他们是返城的知青扔下的‘野孩子’,不只他一个,好几个呢,单身知青可以返城,带孩子的不让回城,在农村呆够了,谁不想回城啊?城市和农村差别太大了,造孽呀!”
常阳只好到附近的大车店买一个馒头,喝一碗清汤,一天吃两顿饭,买了馒头,把汤倒在自己的喝水缸子里,一路小跑到车站,生怕错过妹妹下车的机会。已经第四天了,常阳已经麻木了,就站在出站口等,负责查验车票的工作人员已经都认识他了,他着急往外看,工作人员就用眼白了他,常阳是个有自尊的人,知道人家看不起他,就站远一点了。这天下午四点多种的火车又来了,又走了,还是没有等到,正当他想回到自己的“老地方”休息时,发现他的位置被一个女孩给侵占了,仔细看看有点眼熟,又不敢认,因为常鸿在这段时间里,受学校环境的熏染,人时髦了,头型也变了,不是当初的“刘胡兰”的头型了,脸也捂白了,不是当初的“大寨人”了,穿的也好了,把当初的“娘子军军服”换成了时髦的“娃娃装”,一双“长征”鞋,换成了乳白色的塑料凉鞋,身背一个“迷彩”登山包,头上梳一个小“马尾巴”辫,手里还拿着一顶夏凉冒在扇风,边扇边吃东西,别的都变了,就是吃的馒头还没变,那一双柳叶眉,眉下的忽闪着的大眼睛没有变,常阳终于从这些特征上找到了妹妹,当他抓住妹妹的那一瞬间,真想象梦里的情形一样,把妹妹搂在怀里,狠狠地亲她一下。
可是这是现实,又看见妹妹的变化这么大,时间过去半年了,妹妹会发生什么变化啊?常阳呢,还是老样子,甚至比以前更坏,经过这几天的折磨,更憔悴了许多,他们现在站在一起,别人看来,就像过去的阔太太和一个佣人,差距太大了,常阳这样想,那妹妹呢?她是怎么想的呢?当哥哥一把抓住妹妹的手的那一刹那,妹妹首先是一惊,后来是一喜,正想着,这一夜怎么过,这么长的路怎么走呢,就看见救星了,妹妹缓过神来,不加犹豫地上前抱住哥哥转了好几圈:“哥——你怎么在这?”这一举动着实把哥哥吓着了,常阳正犹豫,和妹妹的差距这么大而感到自卑呢,没想到妹妹会来这一手,这一瞬间,常阳几天的疲劳惆怅全消了,只是看着妹妹高兴。
这兄妹俩相遇、高兴,倒不必说,就说常妈妈,小妹吧,在家急成什么样,那时候的通讯设施那么不发达,人走了好几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常妈妈和小妹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小妹知道哥哥和老党员挺熟,就偷偷去老党员那打听情况,已经第四天了,一点音信也内有,老党员装作能掐会算似的,眯缝着眼睛,用左手四个手指捏着,嘴里还小声叨念着什么,一会,老党员说这两天就能看见他们,一块回来,其实,老党员也知道常阳接不到妹妹是不会回来的,放假的期限也到了极限了,常鸿再不愿意回家,最后也得回来,只不过是晚几天罢了,果然,在第五天中午,他们就到家了。一进村子,大家都愣住了,简直是一对度蜜月的小两口回来了,真是一道风景线,妹妹穿得好,就不必说了,那常阳也不赖呀,怎么出去才五天的常阳也变了呢?
这得从常阳接妹妹时说起,妹妹早有准备,她在学校小卖部买衣服的时候,就看好了几件衣服,但是太贵,她没舍得,等学生放假了,她在学校做义务劳动的时候,又去小卖部了,和店员拉家常,店员觉得这孩子懂事,又聪明伶俐,漂亮可爱,就“周济”了她几件旧衣服,常鸿很会讨人喜欢,帮店员打扫店铺,搬运东西,因为放假了学校没有人了,得把货物搬运到仓库里去,这是个重体力劳动,常鸿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干这么点活还算问题吗?店员觉得亏欠她的,就说:“我这有好多毕业生留下的服装,你拿几件去,农村干活用得着。”
这回常鸿可不客气了,一股脑给家人一人找一件,在学校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叠得板板整整的,看不出是旧的,在车站她就叫哥哥把新衣服换上了,把旧衣服装在包里,一路上哥哥骑自行车,车后座上带的妹妹,累了或者遇到山路,就下来走,边走边说笑,一点看不出妹妹对哥哥的厌恶,常阳别提有多高兴了。一进村,就把全村的老百姓给惊呆了,“哎呀,常鸿变成城里人了,常阳刚和妹妹走一路,也变样了,常鸿有什么魔法吗……”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老常家真有福气,白捡了个大学生媳妇,老党员则不然,他认为,这一举动正说明常鸿的虚荣,她和哥哥在一起,得般配点,哥哥土气,她脸上也无光啊?以后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了,阳子这只癞蛤蟆能吃到天鹅肉吗?
街上的人怎么说倒不必说,就说两人到家后家里人的反应吧,妈妈拽着俩孩子不撒手,左看看右看看,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真好真好我的儿子我的闺女,真有出息。再说爸爸,平时不爱说话的他也开口了,“让他们好好呆一会吧,怪累的。”说完就在旁边站着不走了,常鸿拿出给大家的衣服,都给换上了,妹妹高兴地说:“真像过年一样。”常阳在车站上等妹妹的时候,就买了一些食品,准备妹妹回家一起吃一顿好饭,大家都很高兴就不必说了,常阳心里有事,不说出来总觉得不自在,常阳找话题和妹妹说话:“妹妹,你累吗?歇一会吧。”常鸿说:“哥哥,您好像有话和我说是吗?”常阳支支吾吾的,“不,不,没有。”
常鸿心里有点谱,“那我可就休息了。”于是进屋休息去了。妈妈看出了门道,就说:“丫刚到家,你别烦她,让她休息休息再说吧。”常鸿心里犯合计了,“他们除了提婚事还有别的什么是吗?如果是婚事,我有很多借口,要是别的什么事……能有什么是呢?不管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说吧!先睡一会再说吧。”常鸿进屋躺下了,她哪里睡的着啊,外屋人说说笑笑的,她也比较激动,躺一会也能休息啊,闭上眼睛养神吧,确实累了。这时外屋没声音了,妈妈在跟哥哥说悄悄话呢,“阳子,你跟她怎么说的,你怎么想的,都这么大了,啥时候结婚啊?”“妈——别说了,人家还在上学呢,我的事你别管。”常阳出去了,他到哪去了?常阳心里又没谱了,他去找老党员了,一是说说心里话,二是取经呗。
常阳穿着妹妹给的新衣服,到了老党员家,老党员并没有惊讶:“你来了,怎么样?很高兴吧,这时候你怎么还往这儿跑啊?不看着你的宝贝?”常阳愣住了,“什么宝贝啊?是人还是那东西啊?”老党员不耐烦地说:“你这个傻孩子,人呗。”常阳不知道怎么做才对。“人家就等你不在才出去找她的宝贝呢,赶快回去吧。”常阳马上往家跑,到家一看,果然,妹妹不见了,他谁也没问,就径直往山上跑去,远远的看见妹妹的身影在前面晃动,女孩子就是不如男孩子跑得快,一会功夫,他们的距离就不远了,常阳决定在后面慢慢跟着,争取不让妹妹发现,不多一时就到了朝阳洞,常鸿习惯性地往四周看看,常阳马上藏了起来,常鸿先坐下来休息一下然后再看他的宝贝。
常鸿休息一会了片刻,就开始动手扒开洞口,趁这机会常阳慢慢走过去,常鸿一点也没有警觉,当她拿起自己的包包时,发现里面的“墓碑”不见了,又在里面找了一会,正在这时常阳站在她的面前。常鸿愤怒了:“是你干的?”常阳拿出准备好的“墓碑”,“妹妹,你能听我慢慢说吗?”常鸿有点平静了一些,“你怎么发现的?”常阳泪眼汪汪地坐下来,用手拿起一块小石头向山下用力扔去,“我是个傻子,一个十足的傻子,我把心掏出来给人家,人家也未必领情?”接着,常阳把老党员怎么发现的,怎么把它换回来的,他担了多大的风险,费尽心机,就是不想让妹妹痛苦……说了一遍,“你知道你的宝贝惹了多大的祸吗?它葬送了一个女孩的一生。”
常鸿激动了,“她活该,像她那样的人,就该‘天报’,与我何干。”常阳走进妹妹,语重心长地说:“妹妹,算了,你也用你的实力表现了你的才能,放过她吧,她也很可怜,疯疯癫癫地天天满街跑,那是人过的日子吗?”常鸿也平静下来:“哥,我也是刚才听你说的,家里发生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办法呢,谁也救不了她,救她的人是她自己,她走不出自己设下的陷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常阳哪有妹妹的口才好啊,几句话就把常阳给说没词了。兄妹俩都平静了许多,常鸿也坐在哥哥身边,和风细雨地说:“哥,谢谢你和老党员大爷,我在这个家,都是你护着我,要不我还不知道怎么活呢。”“妹妹,你别怪妈妈,她是个家庭妇女,没有见识,你有文化,以后咱家的前途,全靠你了。”常鸿说:“说什么呢,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唯一的男子汉,他们都叫‘户口本’,你得肩负起这个重任啊!”
常鸿不想被这个家给拴住,马上话题一转就把常阳给捆住了。常阳话题一转说:“妹妹你的东西,我不懂。”把墓碑拿起来递给常鸿,常鸿咳了一声:“咳,现在这东西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啊?我想把它忘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常阳楞了,难道我的心,力气都白费了吗?“妹妹,那你不想找你的家人了吗?”常鸿叹息道:“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们了,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把我给扔了,包括那个把我转手的家伙,都嫌我是累赘,妈妈不还是一样吗?打骂发泄……”常阳插话道:“那哥哥呢?从开始我就主张把你留下,还时时事事护着你。”常鸿知道亏欠哥哥的,“是啊,要不是哥哥的处处袒护、包容,我可能没有今天,我还得感谢哥。”“感谢就外道了,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既然走到一起了,就好好生活,这就是缘分吧?”他们谈了好半天了,太阳快落山了,常鸿提出:“哥,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常阳拿着“宝贝”茫然了,:“妹妹,这个……怎么办啊?”
“扔了它,我这次回来就想把它处理了。这里有我的悲伤、痛苦、辛酸,我想告别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开始新的生活。”顾名思义也是告别这个家,眼前的哥。
常阳又一次陷入绝境了,常阳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吗?常鸿能把这个养育她十几年的家丢掉吗?她的“宝贝”是怎么处理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