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好后,在院里散开,乔波去找男同伴做工作,张小素则陪同邵红红又去了趟茅房。
再来到开会的房间,里面己挤满了人。这间屋子有三个大梁,按照当地说法,那就是三间房,里面事先放着十几个长条凳,上面都挤着人,地上还坐着人。
进了门的汉子此刻都在抽烟,屋里一片云山雾罩的,十分呛人。
而在门口处,已特意为知青们留出两条长凳。先进来的男同伴和乔波已经坐下,张邵俩人过去,只能挤在剩下的位置上。
坐直身子,张小素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位置有些不妙,他们这些知青竟然和老乡直面相对,双方仅隔一步之遥,样子有点像原始部落的成人仪式。不同的是,灯光下一片火辣直白的目光,朝张筱素身上直射而来,让她有种烈火焚身的感觉。
而她不知道的是,也却是******的特意安排。眼看那个魔乱舞的仪式,给知青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印象,他必须扭转过来,让知青安心落户。这也是公社领导特意嘱咐的。原本知青到来,公社和大队领导都应参加,但鉴于羊家庄是个士匪窝,是个是非窝,一切只能从简。
见知青进来坐好,******站在靠窗的门旁,重重咳嗽一声,伸手示意会场安静,说了两句欢迎词,便请老姚先讲几句,以做试探。在他的感觉里,对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放过捣乱的机会。他说了声:“大家鼓掌!”在他的带领下,台下还真的鼓起掌来。
面对老乡们的热情掌声,老姚表情从容多了。知青他不知道送了多少批,每年就是干这事的,所以应付起来,驾轻就熟。但尽管如此,当地诡异的情况,还是令他十分震惊。由其公安在介绍凶案时,他更加感到不妙,这似乎是个迷局,县里有人要求重新分点,并做通了他的工作,他也拿到了好处。现在他才感到那二十张羔羊皮和五斤驼绒,不是好拿的!
此地的凶险,还有当地的恶势力,看来这三个女娃是凶多吉少了。
但此事己无法挽回,他只能躲,躲不了就懒,现在只要完成最后的交接仪式,他也就算交差了。为此他面孔一沉,起身弹弹衣角,先对老乡们客气地点点头,郑重地感谢几句,然后便信口开河,自由发挥。欺的就是当地老乡没文化,他引用起报纸上批林批孔的术语,豪迈地说到眼下的运动,说到动容之处,他激情勃发,就好像孔子和孟子已被押到会场,正接受他的严厉审判。
在古仓这样的边塞之地,能够流利说出这样的官话套话,十分罕见。老姚的侃侃而言,自然让与会的老乡感到十分新奇,出于对外人的礼貌客气,众人便报以热烈的掌声。
会场上庄严的气氛顿时被烘托出来。
******见会场气氛良好,精神一振,心情微微放松,也学着普通话大讲一番,为讲究字正腔圆,他特意将粗声粗气的嗓门憋成一副娘娘腔,就像宦官在拿腔拿调地宣读文榜,可实际内容不过是队里的基本情况。眼下的羊家庄,也就是和平生产队,一直以牧业为主,近几年才转为半农半牧。至今队里有大牲口一千多头,包括骆驼、牛、马、骡、驴。每年牲口都要转场到额济纳。另外村里现有人口近两百户,男男女女五百多口,是古仓最大的村落。光耕地就拥有三千多亩,因长期缺乏劳力,春耕秋收都很忙。
到他介绍完毕,会场上竟有一半的人,噼噼啪啪地鼓起了倒掌。
听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掌声,张小素明显感到异样的气氛,加之政治运动她并不少见,一见这山雨欲来的气势,就知道有人要借机闹事,一时间她不禁慌了,初出校门,她毫无处世经验,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开好这个当头炮。如果贸然开口,恐怕不等说完,就会被那些粗野的汉子轰下去,为此刚刚鼓足的勇气,顿时消掉了一大半。
此时同样紧张的还有******,这样的气氛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对方要出手了。
他己预感到,对方要破坏这次欢迎会,赶走这些知青。而这一切自然都是那个杨德才在掌控,为此他拉下脸来,朝老姚望去,希望这个外人,能帮衬一把。
看到杨队长焦急的眼神,老姚自然清楚眼下的状况,经历数次运动,在政治上他早已是个老油条,眼下他并不想多事,他的任务就是把知青交出去,好早点跑路。为此自然要配合杨队长。他当即绽露笑容,重重咳嗽一声,朝众人宣布:“下面请知青表决心!作自我介绍,”
部分老乡似乎是为了区别对待,再次报以热烈掌声。
老姚乘机点了名:“刘长军,你先说!”
刘长军才来,就莫名其妙丢了行李,一时气不顺,起身半吊着脸,敷衍地报过姓名,就一屁股坐下,根本就没有表决心。
会场上第一个发言的就不配合,气氛顿时一落千丈。台下自然是有人高兴,有人发愁。
这样的状况,连******也暗暗吃惊,为了圆场,他起身呵呵笑道:“哎呀呀……咱羊家庄的人就会跟着胡毬乱跑,凑热闹——啊……!”说着锐利的目光落到了孙新鲁的身上,他像打量牲口似地上下一看,断声喝道:“呔,你个小伙子,叫个啥?”
问话很有气势,被问的孙新鲁也像弹簧似地闻声而起,他绷直身体,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报告杨队长,我叫孙新鲁,今年21,老家SD的,我家是西固这建工局的。”接着表示要如何扎根边疆,锻炼一颗赤胆红心。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特意转过头,朝张小素瞥过深情的一眼。
一见这家伙色咪咪的样子,张小素心里就咯噔一下。这是她的另一个大麻烦,这人为了追求她,竟主动放弃县城,专门跟她来古仓落户。从外表上看,这人略显单薄,头发油黑,自然卷,大脑袋尖下巴,面色苍白,一副文弱听话的样子。可一见她,就摆出死缠烂打的架式。
还在路上,她就听人说,他外号叫做“小鲁子”。在同伴中,也是最活跃的一个,不论张罗什么事,都是第一个跑到老姚面前。那听话的样子,绝不亚于一条哈巴狗。只是他那暴凸的金鱼眼,没狗眼那么通人性。大多时候看人,就像看一道茫茫然的风景。
也只有看见她,那贼眼才会熠熠发光。
张筱素想迫切离开古仓,除了凶杀案和诡异的环境,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摆脱此人的死缠烂打。
孙新鲁落坐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大个子接着昂然而起,此人长着圆圆的胖脸,身上滚圆,就像出生前专门用圆规设计过,甚至连发言都很圆滑,似乎表示他永远折衷。他向大家介绍自己叫艾西山,今年19岁,老家HB的,父母都在出版社,家也在XG区说完立马坐下,像是忘了表决心。
接下来发言的叫于发亮,人长着一对茫然无神大眼,塌鼻梁,高额头,稀疏的黄发就象陈年麦草。如果光看额头,很容易让人想到废旧的电灯泡。他在发言时,笑眯眯地环顾周围,带着飘泘不定的神情。他介绍自己,家在七里河,父亲是裁缝,母亲没工作。并说他的想法和孙新鲁一样,孙新鲁的决心也就他的决心。
最后发言的就是个异形,那男孩儿长得五大三粗,穿件紧绷绷的工作服,看上去就像壮硕的非洲犀牛,可一开口,却柔声细气的,像个腼腆的大婴儿,而且一句话没说完,脸就红过耳根,红到脖颈,好像一片晚霞落在了那里。他介绍自己叫****,18岁,来自XG区军工厂。
转瞬间,五个男伴发言完毕,都没有半点声援的意思,看来乔波的劝说并不理想。
张小素一看,照这情况,要走的希望又破灭了几分,她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摊上这样没心没肺的男同伴,只能自认倒霉。看来要想走人,只能靠厚着脸皮,最后一博了。
会场上停歇片刻,台下众人的目光就像刺眼的探照灯,赤裸裸、齐刷刷地盯在三个女孩儿身上。
邵红红紧张得一塌糊塗,站起身,话没出口,就像作检讨似地低下了头,到她嘤嘤发过言,连最近的人都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个啥。
轮到乔波,自是气势不凡,由于被骗,她心里憋着怨气,口气冷冷的,虽然作了自我介绍,但既没表决心,也没发出质问。
最后起身的张小素,在众目睽睽之下,人也在发怵。因为要说的话与现场格格不入,肯定会引爆会场,招来众怒。可如果沉默不语,就必须接受落户此地的残酷现实,这可是关乎到一辈子,所以她必须做出抉择,是认命顺从,默认这个骗局,接受被追杀的现实,定居在这野蛮之地,还是面对险境,不顾一切去奋力抗争,沉默片刻,她一咬牙,做出了她的人生第一个重要的决定,当即鼓足勇气,迎着众人直勾勾、火辣辣的目光,对老姚大声质问道:“姚队长,你在县里说过的话还算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