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祯只觉得喉咙发紧,顾不得听大师兄在电话那头的倾诉,再凝神细想。纤瘦的身材、整洁的仪表、给人清秀儒意的印象,隐约可见皮肤白皙。在往上薄薄的嘴唇不似平日那般抿紧,而是弯成一个惬意的弧度。
映祯觉得更紧张了,薄雾渐渐散去,大师兄那双明亮的丹凤眼中尽是喜悦的自得。
映祯不敢相信,大师兄,真的是大师兄!
“我明天要出差,不能陪你去见伊莎了……”
“……我陪客户呢!本来打算早点结束还能赶得上你那边,谁知……”
“……傻子!……”
“见明这里有我呢!……”
……
一幕幕场景从映祯眼前划过,原来是这个原因,自己却把它忘了。原来自己发现大师兄的感情是假的,因为无法承受就选择了忘记它。
映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电话那头大师兄的声音有些惊慌:“……映祯,映祯,你还在听我说话吗?你在做什么?你说话呀!映祯我方才和你说的事情你一定要帮帮我!要不然我就真的中了钱丽迪的圈套,要被赶出来了!映祯,现在大师兄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了,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们将来……”
映祯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两行冰凉滑过,她默默地收起电话,躺在床上。
天已经黑透了,外面隐约传来阵阵的爆竹声响,合家团聚的人们笑语连连,昭示着这是一个热闹喜庆的日子。今夜没有月亮,却是一个晴好的夜晚,天际隐约闪耀的几颗小星悄然窥探,仿佛要识得人间繁盛,却又被偶然冲天的绚烂烟花吓得缩回了头,隐没了不见踪影。
记得刚到漆坊的第一个春节,因为第一次与自己的亲人如此欢喜地过年,自己兴奋的一夜没睡,一个人爬到天台上看左邻右舍放鞭炮、看夜景、兴奋的大喊大叫,结果吵醒了大师兄。大师兄怜惜自己,又担心吵醒了师父师母,便偷偷地带她到江边看烟花。
那时午夜已过,临江而望,徽州城内依旧灯火辉煌,不肯睡去的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喜庆当中,尽情地释放他们的喜悦与欢快;江岸上沉浸在热恋中的情侣们缠绵缱绻,尽情地诉说彼此的爱恋,一切都是那样新鲜而有趣,是映祯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和大师兄走在一起,过往的人们总会用艳羡而善意的目光看着他们,仿佛和看旁的情侣无异。
映祯的脸红了,她从来都是后知后觉,到现在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哪怕就是一次暧昧也没有过,为此她一直深以为憾。可是今日此时,她却有了一种在恋爱的感觉,可是大师兄却不是自己的恋人。
映祯颇是惋惜,大师兄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这里是徽州有名的情人堤,观月说情,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了。旁人把咱们当做是情侣也就不奇怪了!”见映祯很是惊讶,笑道:“今夜虽然没有月亮,但万家欢庆,观赏爆竹烟花,这满城灯火,也是一道风景。所以,今天的人也不少。”
映祯很是兴奋:“我从前过年都是待在家里,也就是只有一次和朋友去了趟庙会。这样的过法,觉得实在是有趣。”
大师兄和蔼笑道:“不过出来一趟,你就这样兴奋,一会儿还不知道要怎样高兴呢!”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映祯兴奋地抱紧了大师兄的胳膊。
大师兄被她推搡着晃了几下,笑的更厉害了:“你这小丫头,还真是心急。”又认真解释道:“古时相传午夜三点太阳便开始周转起来了,它的第一丝的光亮就会发散开来。这天的太阳是新的一年头一回升起,是新的一年的开始,所以这天的情侣们都会在午夜三点放上一盏孔明灯祈福,希望新的一年心愿得成。”
“真的?”映祯又惊又喜,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脑海中想象无数的孔明灯在天空中燃放的盛景,一定很美,一定很壮观。
大师兄拉了她一把:“怎么样,觉得好玩吧!想不想看?”
“当然想看了,当然要看了!”映祯拼命地点头。
大师兄却是神秘一笑,指着不远处售卖孔明灯的摊贩:“我们也买一只来放,好不好?”
“我们?”映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朵红云却悄悄地爬上了面颊。还好天够黑,大师兄看不见,映祯暗暗地舒了口气。
大师兄却是理所当然:“就是我们呀,难道这里还有别人。”说着有些撒娇似的恳求映祯:“试一试嘛,我还从来没有试过呢!”映祯惊讶地望着平日里从容沉稳的大师兄,也展现出了这样孩子似的一面,心里不禁乐开了花,大师兄还真的可爱。
那一次,映祯和大师兄像所有的情侣那样,一同放了孔明灯、一同许了心愿。回来后,大师兄依旧是平日里的大师兄,映祯也依旧是寻常的小师妹,但是两个人之间,却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映祯轻轻地呼了口气,脸颊上的泪痕早就已经干了,只剩下酸涩的眼睛,还留着流过泪的痕迹。映真觉得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她曾经无数次不安地想象,但是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地平静坦然地面对现实。或许早就知道了结局,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对,便有了更多的时间****伤痛。
映祯有些自嘲,其实又有什么伤痛可言,自始至终不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不过是个暖心有爱的大师兄,对自己的小师妹照顾有加,如此而已。
映祯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倾耳细听,客厅里已经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了。这个时候师母应该已经睡了吧!可是自己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院落中灯火幽暗,大红的灯笼在滴水檐下挂成一排。空气中还有些爆竹呛人的味道,夹杂着冬日里的寒气,倒叫人精神一振。墙角有个小扶梯,可以通到屋子后面的平台,那里是从前师父师母平日里晒东西的好地方。
自从几年前师母不慎从扶梯上摔下,师傅便再也不允许在那里晒东西了,渐渐地也就荒弃了,但却成了映祯的秘密乐园。记得第一次和大师兄生气的时候,映祯偷偷地来这里哭泣;第一次卖出作品时,映祯拿了酬劳在这里数了又数;每次想起姥姥的时候,映祯也会来这里静静地坐上半日……
映祯又来到了自己的小天地,夜空那样深那样远,她觉得自己的心从来都未有过如此的平静,仿佛那些不快与伤痛在已经远离了,只是记忆中的一抹影子而已。远处密密匝匝的灯光如星星般的闪烁,微黄的暖光、大红的灯笼,连绵起伏的爆竹声,将那幽深的夜空衬成暖色,叫人心生暖意。
记得在琉璃厂的阁楼里,年幼的映祯便是这样透过巴掌大的小窗窥视过这样的情景;也记得曾透过孤儿院整洁的玻璃窗,映祯凝视过京城的万家灯火;还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除夕夜,映祯一个人偷偷地爬上那座著名学府的教学楼顶,那个时候的京城灯火辉煌,仿佛浮华就在脚下。然而,映祯最喜欢的还是徽州城郊的除夕小调,喜庆、安详,自然地让人生出一缕乡愁来。
映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不觉身边多出了一个人,是赵二傻子!
她有些惊讶,赵二傻子却笑着解释:“方才鞭炮响的厉害,睡不着,就出来看看。”想起那日,不知不觉被赵二傻子抱起来的情形,不觉红了脸。自己也真是胡闹,幸亏是赵二傻子,人还算老实厚道,要是换了旁人,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尴尬来。这样一想,方才心中被打断的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赵二傻子看着映祯沉默寡言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傻丫头,每年过年躲起来,自己待上一回。映祯一定很孤独吧?心里感慨,口中不自觉道:“你是不是想家了?”话已出口,便很后悔,映祯是孤儿,那里有家呀!这大过年的,这只怕是最触动她心事的话了吧。
映祯却是顿了顿,道:“我没有家呀,你忘了吧,我是孤儿院长大的。”
“对不起……”赵二傻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喃喃地道歉。映祯虽然没有生气,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映祯看一眼自责的赵二傻子,笑道:“你不用太多心,我从十多岁就到了孤儿院生活,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赵二傻子望着身边的映祯,夜色里,隐约的灯火将一双大眼睛衬的熠熠生辉,看不出悲喜。他还记得也是十几年前,也是这一双眸子,迸发出倔强和不屈的神情,深深地震撼了自己。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女孩子也可以这样的坚持和勇敢,而自己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