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个令自己终身难忘的夜晚,赵二傻子嘴角浮上了弧度,也正是那夜,他第一次发现了与表象看到的不同声音,那就是无助与迷茫,仿佛一头被困的小兽,再为自己负隅顽抗到无助绝望时,又不肯放弃,依旧坚守希望的神情。
那一刻赵二傻子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心声,一种共鸣的力量,深深地震撼了他,对他后来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映祯见着二傻子呆滞不语,也不想叫他自责,笑道:“你怎么也不回家过年?”
赵二傻子回过神来,看着映祯关切的目光,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只好道:“我的父母在英国,路途遥远。再说他们平时工作很忙,习惯于电话、视频联系,对见面并不苛求。”
“啊?真的在英国呀!“映祯有些惊讶:“那你一定有不少兄弟姐妹吧?有他们在身边,你的父母也就不那么孤独了。”
赵二傻子有些不好意思:“就我一个人,他们也不太苛求我的陪伴,只希望我能够独立起来。”
映祯哑然,并不是自己不相信赵二傻子的话,但是这实在是与平日的景象相悖,叫人不得不产生了怀疑,或许是赵二傻子心里有许多难以言说的秘密也未可知。
映祯感同身受,也决定不再追问什么。
已经是临近午夜,喜庆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夜色中渐渐地多了些人声笑闹。绚丽的烟花冲天而起,将各色光芒洒落在天际,开出一朵朵美丽的花,这真是一个祥和安宁的日子。
新的一年又来了!
映祯想起今日早起远远地看见江堤上的那一抹隐约的绿意,不知不觉春天已经来了。
等映祯再次醒来时天边已经有了一抹鱼肚白的亮色。原来自己在天台上睡了一晚上!
映祯简直不敢相信!
看看身上结结实实围着的被子,身边一直依靠着的男子,映祯歉意丛生,赵二傻子还真是傻,这样冷的天,半个身子还露在外头,只怕早就冻僵了吧!
映祯不敢多耽搁,看看天色,师母应该要起来了,要是被看见了,少不得要一顿抱怨唠叨。
她实在是不爱喝姜汤。
赵二傻子感觉的身边的动静转醒过来,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又酸又麻,映祯的分量还真不轻呢!和映祯在天台上呆了一夜半边身子都已经冻僵了,映祯不知道怎么样,有没有冻坏?
赵二傻子侧首端详在一旁整理被子的映祯,鼻尖有些红,其他的似乎还好。他放了心,渐渐地觉得半边身子也暖和过来恢复了知觉。
映祯把拖在地上的被子拽起来,全都弄脏了,不是她的被子。
她觉得抱歉,昨晚都怪自己傻里傻气地就坐在那里睡着了,害的赵二傻子大过年的要洗被子。
记得小时候姥姥在大年初一这日什么都是自己做的,不叫她沾上一点点。有传言说,大年初一做了事,一整年都要忙活着,不知道赵二傻子知不知道这个说法。
见映祯抱着被子在发呆,赵二傻子有些不好意思:“昨晚说着话你就睡着了,我怕弄醒你,就拿了一床被子给你盖,你放心,是师母换的过年的新被子,我还没用过。”说着,又道:“都怪我想的不周到,这么冷的天叫你睡在外面,早知道,我该叫醒你回屋去睡。”
映祯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赵二傻子:“我还是头一回冬天在屋子外头睡,大过年的,还真是稀奇,幸亏你没叫醒我。”赵二傻子笑着挠挠头,又听映祯道:“你冻坏了吧?一会我给你煮姜茶喝,都怪我睡的太死……”
“没有,没有,”赵二傻子怎么会怪映祯什么,忙道:“一会儿我自己煮就好了,要不然被师母看见了,你还得跟着我挨说,咱们早点下去吧!”
院落里静悄悄的,师母还没有起来,后头工房的天窗里透出一抹昏黄的光线。
师傅又整整忙了一夜,赵二傻子咋舌:“看来这回师傅又上了心,也不知道那金粉好不好使,要是效果好,也不枉师傅这样幸苦了。”
映祯点头道:“要过好久能知道呢!师父也真是成痴了,这样熬夜赶制,也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了?”
赵二傻子同感:“要不咱们去看一看,这样冷的天,师傅一定冻得够呛吧?”
映祯自然应允。
工房的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温暖的色泽,里面并没有劳作的动静,反倒传出了悠长匀称的呼吸声。
映祯二人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推开些往里看去,一个裹得粽子一样的人躺在摇椅里睡的正香——竟然是师母。
两个人相视咋舌,身后已经传来了师父的轻斥:“贼头贼脑的,呆在这里看什么?”
映祯和赵二傻子一个激灵,忙转过身去,见师父虽然面有露疲惫,却精神矍铄地站在那里。
“师傅!”两个人不约而同道。
“嘘!”师傅忙做了手势制止:“别吵醒了你们师母。”
两个人忙点头,到底赵二傻子忍不住开口道:“师傅,师母怎么会睡在这里?天这样冷……”
“哼!”不等赵二傻子说完,师傅已经打断他的话,假愠道:“你们也知道天冷呀!这大冬日的就挤在那里,也不怕把自己冻出病来!还好意思问旁人。”说着又瞟一眼映祯。
映祯觉得心虚的厉害,原来师傅都看到了呀!自己和赵二傻子挤在一起,也实在不像话,虽说大家师兄妹朝夕相处,但到底男女有别,也难怪师傅要多想,往日她和大师兄亲密有加,师父师母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如今……映祯觉得有些难过,师父师母会不会对自己品行有所怀疑?
徐老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映祯这个丫头总算是开窍了,往日眼里可是时时刻刻都只有见明。
见明虽然也好,可到底不如这赵金貅实在,如今能有进展,也不枉金貅这孩子的一片痴心了,当然也还得看映祯这孩子有没有造化了。
心里高兴,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了笑:“还傻站着干什么,师傅冻了一夜,做徒儿的连一碗姜汤也侍奉不了?”
映祯和赵二傻子见师父脸上有了笑意,到底放了心,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答应着去了。
今年的春天来的早,不过才下了几场雨,河堤上的柳枝便抽了芽,映着开的正盛的迎春花,煞是好看。可是师傅却是愁容满面,好容易紧赶慢赶地出了几件器具,结果却叫人沮丧。金粉掺入漆中虽然也有点点金光闪现,却不能够提亮色泽,反倒衬得黄漆暗淡,失了原先的韵味,比预想的要差上许多。
难道还要照着以往的工艺做一回?
徐老想一想也觉得不甘心,上一回的霁红小碗原本就是自己呕心沥血的得意之作,却遭人觊觎。与自己商谈无路,那人竟然唆使徒儿见明来偷出,更是将映祯这个傻丫头也牵涉进来,使得他不仅失了心爱之作,也差点折损了培养多年的爱徒,损了信誉不说,还差点受那人的诬陷,白白地坏了自己的声誉。
虽然他将声名物质看的淡,可是自己半生清白为人,精心于器,怎么能容忍他人对自己有半点质疑?此时若是再拿出毫无精进的作品,岂不是贻笑大方,落实了那浪得虚名的诬陷。
再退一步来说,器不厌精,这本就是自己的心头大爱,几十年来精雕细琢,哪里容得下半分瑕疵?如今即有了精进之心,断没有就此罢休的道理。
徐老不由地琢磨,是不是自己老了,脑子也不如以往好使了。前些日子不过熬了几夜,近把月也没有缓过劲来,害的妻子跟着也担心了好久。
哎,徐老忍不住叹气,这人不服老还真是不行啊!只是自己对犀皮漆钟爱钻研多年,哪里能够轻易地就舍弃了。还好自己收的几个亲子女般的爱徒,便也无憾了。
想到这里,徐老露出了欣慰之色,见明也就罢了,自己原本打算这手艺只传于一人来精心培育。见明十几岁就跟在自己的身边,近二十年来,老两口早就把他看的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他聪明伶俐,悟性好,自己是十分喜爱的,唯一的就是心性太过灵活了些。早些年,自己以为那是他年纪小,性子不定所致,故而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谁知,越发地他倒不如从前了,钻营取巧的心思也比旁人多一些。虽说人太过木讷这手艺也就缺些灵性,可太过灵活,便是了些风骨韵气,这倒令他好生地为难了一回。
直到八年前,映祯与金貅两个人的到来,叫一向固执坚持的自己改变了主意。
金貅也就罢了,却说映祯,有才气、有灵性不说,单凭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那股执着劲,也叫人很是吃惊。打那时起,自己就彻底地颠覆了以往坚持的只收一个徒弟的想法,破例收了映祯和金貅两人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