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手机号码。”红痣女早有准备,将写有手机号的条子塞给了兰兰。兰兰慢慢激动了,她想起了待遇优厚的话,问每个月能挣多少钱,红痣女回答怎么也要几千一万的样子。
回到盲女那里,兰兰可就按捺不住了,主动要盲女给她结账。盲女问她是不是另有高就,她撒了个谎,说是要准备回家。盲女还警告她:“现在市面上很乱,小心被坏人拐卖了。”
兰兰笑着回答:“我是回家,又不是干别的。”
盲女态度开始强硬起来:“那不行,还没到月底,不能结。”
兰兰也急了,大声嚷嚷起来:“人家回家,你凭什么不给结账。”
最后,兰兰一甩袖子哭着走出了门。盲女的哥哥没有搭话,就在一边看着,见兰兰到不远处一家小卖部打公共电话去了。
那天傍晚,兰兰就来到了山水翠花楼。黄老板亲自面试,一见兰兰马上精神为之一振,这女孩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脸上的刀疤突突直跳:“这行里净是些鸡骨鱼刺,没想到还能挑出这样鲜嫩的肉来,与自己当初有一拼。”
兰兰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一个月没干完,人家不给结账,自己这个月还没有钱交家里。黄翠花轻轻笑了笑要她等一会儿,然后就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兰兰见是那个有红痣的姐姐,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兰兰后说:“你要发财了,老板录用你啦。这个是给你的工资。待会儿我带你到宿舍看看。”
兰兰捧着纸袋,脸上有些发木,就跟着红痣女出来,到了另一间屋子。兰兰突然想到了是不是要和盲女打个招呼,就征询红痣女的意见:“我是生着气出来的,还没跟老板打过招呼。要不我回去说一声。”
“反正你已经出来了,钱不少你的,这里给你补了,还打什么招呼。”红痣女说。
兰兰也就打消了打招呼的念头。当兰兰要求上班时,带班的云姐要她先熟悉环境,不急于上班。云姐告诉她可以到任何一个地方看看。于是,兰兰带着好奇心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楼下玻璃彩绘的门廊前,看着飘逸的天女散花的彩绘,兰兰像是坠入了迷幻世界。池子的边沿排列着一块块玻璃门,大概每块玻璃门后就是一个单间,门楣上有诸如“南海仙子”“碧湖秋月”“莲池鸳鸯”之类的名字。也有趴在池边的小床上按摩的,那些客人嘴里斜叼着烟卷。在大门口她又看到两个戴黑色运动帽的保安把守着。
兰兰感到这个地方让她畏惧,一时茫然若失。那几日,兰兰觉得脚下总是飘忽忽的,身上软绵绵的,连魂都离了体,一个人在屋里时就拿出老板发给她的两千元捻来挖去。她从未预料到自己竟飘忽到了这样的地方。
一日晚饭后,云姐领来一位客人。那客人的头简直就是个猪头,上小下大,颈子上堆了几层肥肉。那家伙光着身子,腰上围了一块浴巾,迈着八字步。云姐介绍道:“蔚先生,这就是兰兰,按摩得可好了。”
她又转向兰兰:“兰兰,这是蔚老板,黄姐的朋友,照顾好啊。”
云姐走后,蔚老板就坐在了兰兰的边上,兰兰下意识躲了一下。为了不使兰兰害怕,蔚老板没有急于上手,他将手里的烟盒打开,取出一支燃上,吐出一股青烟,问:“妹妹今年多大?哪儿的人?”
兰兰都一一照实回答,然后说:“您按摩吧,趴在床上。”
蔚老板掐了烟,很顺从地趴在了床上,兰兰就跪在旁边从颈椎开始捏揉。
就在兰兰俯下身子的时侯,蔚老板不断地扭头偷看兰兰的胸部,在兰兰不注意的时侯,他突然伸出粗壮的手臂。兰兰下意识地闪开,慌张地说:“求求您,别这样,我给您好好按摩。”
蔚老板哪里听得进去,站起身竟将门上了锁。一阵急促的碰撞,门外竟是黄老板在敲门。当蔚老板整理利索,打开门,黄老板大声说道:“我们这里是洗浴按摩中心,可不是卖淫嫖娼的地方,我要报警了。”
这么一说,兰兰像是找到了做主的人,扑到黄翠花的怀里哭了。蔚老板也不答话,哼唱着“在我的地盘你就听我的”出了屋。
兰兰只管哭,坐在床上两眼呆滞,泪水源源不绝地流淌下来。
兰兰也没有经过什么世面,被黄翠花劝解一番,说以后工作当中谁要是欺负她就直接告诉她,心里舒服了许多,眼泪慢慢地就止住了。黄老板还给她讲了自己创业的故事,当然,她会将满大街卖拉毛围巾的故事一说再说。于是,在兰兰的眼里她很快成了大英雄和学习的楷模。
黄九经自打嗅到了烤白薯的气味,就狠狠地吃了一段时间。那黑女人只要推着烤桶一到,他必然就赶过去。一开始人家随便撕一张报纸裹着给他,后来干脆就拿一只碗盛着。美美地吃上烤白薯,老两口总要想到当年自己种白薯的情景,顶着太阳上薯秧,又顶着太阳浇水、除草,几番护理,薯秧爬过了垄埂,满地的青秧在盛夏的微风中滚动,一会儿青绿,一会儿银亮,一直滚到天边上。那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就三岁的样子,当黄九经拿着柳条筐装上刨出来的一串串白薯,看到媳妇撩开自己的红布兜兜,丰满红润的乳房与那些刚从地里出来的鲜亮的红薯总让他产生一种联想,似乎传递了一种生命的意义。然而,黄九经说不上这两者究竟有什么联系。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一嗅到烤熟的白薯味,几十年前的景象从记忆深处一下子就冒出来。
不过,这些天那个能够给他带来美好回忆的黑女人有好长时间没有来了,有时候黄九经还特意到门口向远处望一望,多少有些失落后,他自己也寻思:“那次聊天,她说她在哪儿住着?幸……幸福巷,我怎么不知道附近有一个幸福巷?”
原来这一带都是庄稼、树林、小河和村落,哪一块他都熟悉,哪个地方的草是怎样长着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不过自打这一带被一座座要塞似的居住区所取代,除了眼前那棵大柳树还认识,黄九经对周围五百米范围外的世界就陌生了。难怪有一天老两口想寻找一下那个幸福巷,和周围的人一打听,根本没人知道,不过倒是有人提到了怡乐苑后面有一条临时兴起的街,那是一处自由市场。于是,黄九经找到了那个自由市场,看到卖什么的都有,也兴奋起来,就向那些小店铺的主人打听这条巷子叫什么名字,得到的回答就是无名巷。于是,他就有意识来回沿着巷子走了一圈,找那个卖烤白薯的黑女人。然而,他落空了。这时一个发廊小姐拦住黄九经:“老爷子,要不要按摩、洗头?”
“新鲜了,这年头还有洗头的生意?”黄九经回答。
那女的接着说:“要知道,你的头上穴位很多,有的穴位还没有打通,没打通的穴位会阻碍血液流通,时间久了会形成大面积血阻塞,最后,成为麻痹患者……”
黄九经像是听书似的听那个女的宣讲理论,一边还应着:“呵!呵!”
老伴也在一边笑。最后,黄九经问:“看到街上有卖烤白薯的吗?”
那女人扫了兴,大声说:“不知道!成心打岔。”
黄九经最后断定,卖烤白薯的黑女人或许早就离开这里了。再透过玻璃看那间洗头房里面,一个客人正在被一位小姐摆弄着脑袋,眯着眼显然很享受。
“这年头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享受的了。”黄九经自语道。
又过了好多日子,就在黄九经百无聊赖地度光阴的时候,一日大风,老爷子亲眼看到窗前大柳树的一根大的枝杈被咔嚓一下吹折了,黄九经身上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的,他跟着病了一场。稍好时,他特意到下面看那棵大柳树,发现那根折下的树枝是树上最主要的枝杈,将主干拉下一大块裸露的皮来。老柳上的叶子也受到了摧残,稀疏而无精打采地勉强在四周的高楼看护下站立在小场子上。黄九经见到在场子上纳凉的人,也不管老人、年轻人,他都主动告诉他们:“那一定是凶兆。”
甚至黏糊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他都要打扰告知:“这是凶兆。”
人家扫了兴,自然骂他:“这个老神经病。”
他这么一诅咒,恰巧诅咒到老伴头上。那晚上正是半轮昏月倒挂枝头,老伴大叫了一声:“唉哟!心口痛……”
等到黄九经想打电话时,老伴已没了气息。全家人都来了,去美国读书的孙子黄帑辉也回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位美国籍的女孩儿,见到黄九经作了介绍:“爷爷,这是我的女朋友——Marry。”
“好,好。”黄九经应着。他特意将保留了许多年的丝缎睡衣给老妇人穿了,作为最后上路的礼物。黄九经先对着大柳树燃香祭拜,长时间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他闭着眼,声音很小,很像是在用冥语讲一个故事。孙子和那个美国女孩儿在旁边看着感到相当好奇,不断地在胸前画十字。
老太太的丧事办完后,玛丽问黄帑辉:“The willow what an idea’s?”
“I don’t know,”黄幣辉回答。玛丽也不住地摇头。
黄帑辉附在玛丽耳边轻轻地告诉她:“Thi sreli gion be longto him,”
“Yea,Yea!”玛丽回答。
办完了丧事,黄开新要求黄九经到自己那里住几日散散心,老爷子坚决不肯,他表示要一个人在这里好好地回忆回忆。最后,黄开新叮嘱大哥多到老爷子这里看看。
屋子里只剩下黄九经一个人,两厅室的房子里没有过多的家具,显得相当空荡,有时候他就半天半天地在阳台上对着大柳树坐着,用力探寻被楼房的边沿剪出来的那片天空,穿透大柳树后面的墙壁,让逝去的景象展开。一层一层的金色麦浪间的羊肠小道上是一位女孩儿在向他挥手告别,她甩着蓬松的黑发,白色上衣一闪一闪地跳动,风中隐隐传来清脆的笑声……“那一定是徐溢。转眼六十年了,她还在世间吗?”黄九经默念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冒出了她的影子。
黄九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出门了,当他打开铁门,铁栅栏上的一大堆纸受到震动,噗的一下掉落到地上。黄九经将那些纸收拾起来,关上门,抱回屋里,放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地看。
这算是回到现实生活中的第一个节目。第一张是一张才开张的超市的广告,第二张是一个饭店订菜的菜单,第三张是个专治性病的广告,黄九经念道:“……原来,媳妇看不起我,自从吃了雄鹿,做男人也自信了……淋病、梅毒,艾滋病,一针见效”
广告中间夹着的一张印制精美的卡片,上面有一个美人头,那个美女做出亲吻的动作,上书:“山水翠花楼恭候您的光临,梦一样的温柔使您像飘浮在海浪上。”上面写的地址是:幸福巷十号(原无名巷内)。
这张卡片引起了黄九经的注意:“原来就在旁边,就是无名巷。这是要干吗呀!全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