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那条街也发生了变化,一连开了好几家理发店和按摩房,街中间一家在建的二层小楼眼看着也快要竣工了。当这条无名街上出现的唯一一座像样的建筑装修完后,人们才知道这是一间澡堂子,不过这个澡堂子并不是通常城里人周末泡池子的那种,在新世纪来到大陆时这种澡堂子已经有了自己更新的称谓,叫洗浴中心。那天开张的时候可是热闹非凡,光是花篮就摆满了两边的大理石台阶。那一天老曹看了热闹,与其他地方低矮昏暗的房子相比,这座二层小楼相当雍容,不说两根滚圆的朱红色大柱子,就是悬在柱子中间的宫灯也气派得让人咋舌,更兼雕梁画栋、白玉栏杆相配,足见这里的主人是个有些来头的人。等人们用杆子将挂在匾额上的红绸布挑下来,才亮出这家洗浴中心的招牌:“山水翠花楼。”
不久,老曹发现这个像个花轿似的房子前面停了不少豪华轿车,却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就向按摩店的那位老弟讨教,那位老弟告诉他:“那是一家西式的洗澡房。”
“不就是洗澡吗?还有西式?这么好的房子用来洗澡,糟蹋了,糟蹋了。”老曹直摇头。
那位老弟只是笑一笑,并不嘲笑他见识少,略一思考后告诉他:“老曹,如果你还想做买卖,把这地方盘出去。”
老曹觉得莫名其妙,问:“怎么啦?”
“没见到眼下发廊越来越多了吗?做别的生意不那么好做了。”这位老弟提高了嗓门。
老曹这才明白为什么原来每天还能来那么几个客户,这段时间只有一两个人上门,那些五花八门的商家都纷纷退出了这条街。于是,对于以后做些什么,老曹陷入踯躅之中。
大女儿兰兰自从从京城回去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将那身用自己打工挣的钱置办的仔装叠好收好,一直舍不得穿,初中毕业也没有考上高中,在家里又玩了半年。这时女儿与黑女人的矛盾越发凸现出来。本来按黑女人的价值观她就看不上这个与她异样的女儿,村上的姐妹们一直恭维她养了一个白白嫩嫩、漂漂亮亮的女儿是她的造化,唯她不这样认为,只要人家一说她的这个女儿漂亮,她定是那句话:“有啥用啊?脸蛋也不能当饭吃。”
现在,女儿大了,就是在家里待着也不愿意下地跟自己一块干活,动不动黑女人就骂她:“这个小骚货。让她帮我,就是不动。早晚找个人家把你嫁了。”
女儿也有股犟劲,母亲骂着,她这边扭头就走了。不管是收玉米还是刨红薯,她一走,黑女人没办法,就扑通坐在地上又哭又骂起来。这样稀里糊涂地僵持了一阵子,一天晚上,黑女人回到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我不爱在地里干活,拿了家里的三百元钱找爸爸去。我也不爱每天听你骂。您多保重。”
黑女人一下子就瘫坐在木凳上,接下来忧心忡忡地挨了半个月才接到了女儿的来信,知道她挺好的,也就放了心。公公打听孙女的下落,黑女人轻松地告诉他:“你孙女在那边没事,正好也需要有人帮助他爹一下。”
又随信寄来两百元,黑女人也就安心地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料理家务。
兰兰独立生活的能力绝对要胜于她的父辈。到京的那一天与父亲见过面,她就直接到盲女的按摩店报到来了。盲女见到兰兰自然相当亲切与高兴,当听说兰兰是来找工作心中大喜,于是就正式谈了条件,兰兰以每月八百元的基本工资上班了。老曹也托人将自己的粮食铺子卖了出去,将换来的几千元钱存到了银行,然后就到一家郊区的制造企业做翻砂工去了。临走时,他还特意到按摩店对女儿嘱咐了一番,也叮嘱按摩女的哥哥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兰兰的到来可给盲女带来了生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手软软的,又能够在找穴位时准确到位,来了不少的回头客。兰兰的工资很快就达到了一千五六,老板雇员两头都高兴。
通常情况下按摩屋里只放两张小床。有个长着一身肥膘,粉红的胸脯、白白的肚皮的中年客人竟要摸兰兰的胸部,兰兰急了,告诫他:“我们这里只提供穴位按摩,你的那只手待好。”
那个客人急了,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就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一个按摩的下贱女,还倒假正经起来,老子不要你服务了。”
盲女的哥哥上去阻拦,要他付费,那家伙挺着大肚子吆喝着要打架,他们也就忍了这口气。这下他对兰兰产生了意见,告诉兰兰:“遇到这事要委婉拒绝,别把客人都轰走。”
兰兰第一次受了委屈,大半天都不讲话。盲女倒是为他打抱不平:“有些男人就是不像话。我们这里只是按摩,要别的服务,你到那边的发廊去就是了。兰兰做得对,姐姐支持你。”
有了盲女这句话,兰兰心里舒服了许多。兰兰见到父亲也说了这件事,老曹自然也安慰她,不过告诫她决不能干那事。老曹说:“闺女,你要是干了那丢人的事,爸爸可没脸见人呀。咱们家可是忠厚人家。”
“看你说啥,我是那种人吗?靠手艺吃饭还找不到饭碗?”兰兰自豪地回答。
老曹看着女儿慢慢地将脸沉下去,不住地长吁短叹:“过两天我要回趟家,你那里有多少钱?”
“这不刚干了三个月,大概有三千多块。”兰兰打开新买的白色小坤包。
“嗨!按理说不应和你要钱,可是爹实在没办法。我先拿两千,你留一千。”老曹相当沉重地说。
兰兰看着父亲的表情,催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事?”
老曹点点头:“你爷爷前天摔了一跤,到医院检查说是中风了。”
“啥是中风?”兰兰问。
老曹告诉她:“就是半身瘫痪。医院要押金一万五千块钱,我这不着急在凑吗?”
“什么!爷爷摔瘫了?我也回去吧。”兰兰着急地用力将拉锁拉坏了。
“你就留在这里吧,都回去也帮不上忙。再说家里急着用钱,要是都在家里待着,就更紧张了。你先在这里干着,我安顿一下就回来。”老曹安排道。
就这样,兰兰继续到按摩店上班。可是,按摩店火了一阵子就冷落了,有时半天也没有一个客人。
原来,这条街上多了几个按摩店。有时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等人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就是这条无名巷,原来卖什么的都有,短短一年多的工夫,就成了发廊、按摩店、洗浴中心和保健品商店的天下。
最先知道这条街巷的要算住在附近怡乐苑的周得才了。周得才一直就是个百事通,凡是与玩乐有关的他都能知道。他告诉王马拴有时间可以到幸福巷那里看看。王马拴很纳闷:“没有听说周围还有个幸福巷。”
“就是临时大市场那条街:
周得才诡秘地向王马拴挤了一下眼,王马拴也没有从他挤眼的动作里感受到什么,于是好奇,他问:“那里就是个市场,有啥好玩的?”
周得才用手做了一个捻钱的动作。他明白了:“这个好说。”
“不过,要晚一点去。”周得才压低嗓门告诉王马拴。
“看看去,要是不远,也带着我的老太婆子看看。”王马拴回答。
看来,王马拴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周得才赶忙制止道:“使不得!不能让老婆知道。”
有时从零起步到百万富翁也就是十年的时间,如果用一个具体事物作标志,那个廊房巷的翠花发廊是绝无法和现在的山水翠花楼相比的。这就是变化。十几年,使那个满街卖拉毛围巾的小村姑黄翠花摇身变成一个体态丰腴的富婆,坐镇山水翠花楼。不过她已没了当年的姿容,那张看来饱经历练的脸上多了一道明显的刀痕,这道刀痕就是张摇头给留下的。到现在她对于张摇头为何对素昧平生的自己生出如此大恨仍不得其解,只是一味地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命。本来最初的资本积累相当顺畅,坐上了“基辛格”博士的菲亚特,一切美好的景象都在翠花的面前展开了,但在要钻进车门的一瞬间,一道黑影窜了过来,接下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张摇头用的是一把水果刀,那辆菲亚特上溅了好多的血。他当时没有跑,而是站在原地放肆地大叫大笑。当警察把他带走时在翠花的记忆里还能隐隐地听到他的笑声。那时定罪完全依照形势需要,正好严打,看来张摇头也要像他爹那样死在里面了。
山水翠龙楼像花轿一样在灰色的无名巷坐稳,就开始物色服务员。这个工作由黄翠花亲自安排。黄老板急着找到一个当家花旦,就像当年翠花发廊那样。三十出点头的黄富婆做一个头发就花近千元。还别说,这个大卷花头别上亮晶晶的发卡,圆滚滚的粉面小朱唇显得格外温存,项子上珍珠链子随着身体的扭动银光闪耀,看着就有一投子雍容气派。脸上的刀痕也可算作一种更加显赫的饰物。她在二楼的小会客厅召开了一次职员会,主要的意思是要求大家帮助物色一个出众的按摩小姐。她挥着那只胖胖的小手:“看见没有,各种硬件咱们这儿都具备了,没别的,大伙帮着留神一点,找个有模有样的牌子,咱们这个店就会火起来。姐姐我富了,你们也一样富了。”
说过这段话,黄翠花将身边茶几上的清代描金重彩茶杯拿起来呷了口水:“我看人家在电线杆上和汽车站牌上贴广告效果挺好,一会儿让小王也复印一些,大伙帮助贴出去。小王,你现在就写。”
小王就坐在女老板的对面,他取出笔问道:“您是说招募按摩小姐?月薪多少?”
黄翠花马上否定了小王的用词:“不是按摩小姐,太明显,就说招公关人士,年轻女士优先,月薪嘛,月薪一万。”
在座的员工马上哗然:“给这么多!”
黄富婆诡秘地笑了笑:“这叫多劳多得,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
没过几日,兰兰就被山水翠花楼派来的花探勾引去了。兰兰新认识的那位眉眼处生着一颗红痣的姐姐守在店门口观察了好几天,觉得兰兰这孩子稍加修饰就是花容月貌,把她拉去定能受到黄姐的赏识。兰兰下班时,红痣女就上前搭讪:“妹妹,我不知道这条街上哪家的发廊服务的手艺更好一些,跟你打听一下。”
兰兰从来没有串过发廊,自然也没有比较,便摇摇头回答:“大姐,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哪家好。”
红痣女接下来就单刀直入:“我是山水翠花楼的公关,我们那里正在招工,待遇可好啦!你有没有意去看看?”
“那我在这里的工作咋办?”兰兰稍有迟疑。
红痣女一晃脑袋:“有礼地跟老板打声招呼,不愿意就溜呗。不过,你可不许说你要到哪儿去呀!这可是商业秘密。”
“那我怎么找你呀?”兰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