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时间也已经不早了。迟迟一边走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跟谁出去凑合着吃一顿,路锦修的电话就见缝插针的打了过来。
“有事?”迟迟蹙了蹙眉,看着手机半晌才接通电话,语气那是想都不用想的,没有带着喜悦和开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从第一次的时候一个人迈出这间医院,迎接她的是一脸标准化笑容的左正开始,接到路锦修的电话,她便已经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样子了。
果然,这次又是这两个字。电话那头,路锦修也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嘲讽似的勾起了唇。捏着手机的手指不免用了点力,指骨都有些发白了。想生气,想对着她破口大骂,想狠狠地摔了这支手机,可最后他也只是耸着眉头抚着眉心,叹息似的说了一句,“结果怎么样?”
哦,体检呢。
迟迟明白了,将手机换到另外一边,边走边从手提包里掏出来一张单子,照着上面的字迹念了一道,“健康状况良好。”
“嗯?”手机那头,路锦修轻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忽然而来的沉默。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无话可说的状态?那干嘛还要给中国移动做贡献。迟迟看了看,将手里的单子放回去,问道:“没事了?”
“有事。”路锦修的口气因为这三个字,平白的又降下了好几个摄氏度,“路志国说,晚上回家吃饭。”
“啊?”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迟迟皱眉,好想什么都没听到。
“装什么?”不是听见了么?路锦修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迟迟此时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立马便劈头盖脸回了过去。那端,迟迟才顿了几秒,路锦修又速度加了一句,“路志国今儿刚从利比亚回来,您不爱去甭去。”话音刚落,路锦修便挂了电话。
她以为他就想回去了?
谁愿意回家就听别人在自己耳边叨叨叨的,还得看那戏子的脸色。早八百年儿,他路锦修就没把那个地方当家里了来着。比烦?谁心里能烦过他呢!还搁脸色给他看?还不见得有他的脸色难看呢!体检完了也不知道说一声?他已经率先打电话联系她了,给了台阶给她下,她就不知道见好就收?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真想冷战着呢?路锦修心里还憋着气,一眼看见桌面上的手机。呼啦一声,将它扫飞了老远。“砰”地一声响起,手机飞到了墙壁上,“啪”地一声,应声落地,摔做了两半。
秘书Susan刚刚推开门,脚下就飞来了碎片,直直被吓了一跳,却不敢惊叫,只惨白了一张脸。
路锦修不说话,只凝着她瑟缩的身影,眼神阴婺。
“路总,我,我敲门了,您……没听见。”Susan被他瞧得一哆嗦,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连声音都忐忑了。
“我让你进来了?”
路锦修不管,隔着长长的距离,阴森森地看着她。
“……没,没有。”这下,Susan仅有的一点儿理直气壮都被路锦修这一问一看给吓没了,赶紧心虚地低下了头。
无声的沉默。
Susan在犹豫,到底是该继续硬着头皮顶着老板的怒火不要命地进去,一鼓作气说了下午的行程呢?还是默默地退下,等着老板脾气过后,再一通训斥,斥她公私不分。
路锦修看着秘书的犹豫,看她用力抱在怀里的文件夹,忽然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一时之间也惊讶于自己这离谱地反应,唇角一勾,阴沉沉地在心里嘲讽了一下自己:一个电话就让你这样了?真他妈欠收拾。
Susan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等着路锦修下命令。
足足等了五分钟,路锦修才算平静了下来。摁了摁眉心,斜眼看了一眼仍旧低着头的秘书,道,“什么事?”
Susan这才如临大赦,赶忙往前迈了一步,道,“德国工厂的洛尼深已经到首都机场了,路总,您是不是该出发了?”
洛尼深?
是呢。雁子交代的大事。再度揉了揉眉心,路锦修点点头,“去东方君悦。”
“是。”得到肯定的答案,Susan点头,轻轻退出总裁办公室。
那厢,无故被路锦修挂了电话,迟迟也是一脸的不乐意,瞅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狠狠瞪了一眼,又随手将手机往手提包里一扔,怒气冲冲地上了玛莎。
车子缓缓退出军总医门前的停车场。左正将车子在附近开了一圈儿,却见太太仍旧垮着脸,没有说话的打算。扭头瞅了瞅前面的十字路口,左正吞了吞口水,才问,“太太,您回云邸还是去哪看看?”
“路宅。”迟迟捏着下巴,阴阳怪气的扔了两个字过去。
左正却是受了大赦一般,赶紧脚踩油门,手打方向盘,车子疾驰而去。这路先生,路太太,两人都不是一般的神佛,他左正道行还太浅,应付不来。
迟迟抚着额头,闭目养神。
路家大宅坐落在西城区的军区大院儿。传达室的几名士兵早就认熟了路锦修的车子,恭恭敬敬称呼迟迟为路太太,恭恭敬敬地敬礼,而后笑嘻嘻的放行。车子一走,他们又恢复了往日守备的模样,腰杆挺得笔直,誓死捍卫着这一片对国家政界影响最大的地方。
迟迟也是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但是,那个大院又跟这一个大院儿差了太远。即便来来回回在这个庄严肃穆的地方穿梭了四年,可心中的那一片敬畏和紧张,仍旧不见少。
车子进来老久了,再回头看着那两个站得笔直的身影。迟迟心里毫无预兆的闪过同样身着军装的一道颀长身影。后视镜里,左正不知道因为何事抿唇在笑。从迟迟的角度去看,好像,他正在望着自己一样。迟迟一愣,看着他那含笑的眸子,感觉自己像是个正作案的贼被人抓了个现行一般,心里蓦地很慌张。下意识的赶紧将脑海里忽然窜出来的影子挥去,慌乱地看着车子旁往后退去的两排白蜡树。
本来,婚后公公便规定,一个月必须回大宅两次,以前,迟迟跟路锦修也执行的挺好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反正他俩就不常回来了,好像是为了孩子?又好像是路锦修和公公吵架?迟迟抚额,让她不快乐的事情,她向来都不大愿意记起的。
公公路志国身居高位,政务繁忙,一年能在家的日子本来就不多,来这边吃饭,也是吃一顿少一顿了,迟迟倒也没有路锦修所想的那般不乐意。相反,迟迟自己家,一直都是四世同堂,她还比较习惯一家人和和乐乐的。不过,路家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复杂就是了。
应该,这次回家,路锦修又不会来了吧?临下车时,看到院子里一排排的商务车,唯独没有路锦修的座驾,迟迟敛下眸子,想了想,叹了口气,又松了口气,提着左正准备好的东西进了宅子里。
果然,屋子里已经一大群人等着了。
妈,大哥,二哥,大嫂,二嫂……”
迟迟一面儿将手里提的东西放下,一面儿喊人。哥哥嫂嫂都只是点点头,并不是多熟络的样子,钟秀琴却是边答应着,边将手里端的盘子放下,笑眯眯地走了过去。
“提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就是老头子想你们了,喊你们回来吃个便饭而已。”钟秀琴将手往身上的围兜上擦了擦,便伸过来拉住迟迟的手,脖子往外头伸了伸,却没见到还有其他人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锦修呢?”钟秀琴只有在路锦修不在的时候,才会这么亲昵的喊着路锦修的小名儿。
迟迟不动声色,由着她桥进去,心里在想着该怎么替路锦修找个借口。
“爱回不回呗!没了他咱又不是吃不下饭。”迟迟还没找到借口呢,那端,大哥路锦程瞥了门口一眼,没好气地当着迟迟的面儿来了这么一句。然后手里的报纸往茶几上一摔,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率先给摆了个脸儿。
迟迟倒是并不惊讶路锦程的反应,只微微蹙了下眉头,又将视线落向他,笑着解释,“大哥误会了,刚左正说德国工厂的洛尼深今日到京,锦修要与他们签一个很重要的合同,实在是赶不回来。”
“对,你以为人家锦修像你?不务正业就算了,连个到嘴的差事儿都能给办砸。”钟秀琴听迟迟这么一说,眼神一瞟,恨铁不成钢似的剜了路锦程一眼。
路锦程不知是理亏,还是被钟秀琴那一眼强压下了心中对路锦修的不满,只哼了一声,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袖扣,不再说话。
对着路家这一个比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迟迟自认没法一一看透,脸上仍旧挂着笑。钟秀琴的脸色,却明显没有先前好了。可不是,德国工厂本来有意向与部队的军事学院合作的,可路锦程妄自尊大,几句言语上的得失就将已经都摆到台面上的合作活活给弄丢了。洛尼深转头就找了俄罗斯军方洽谈。这边,部队重重施压,家里,爸爸路志国又是几番训斥,外界的舆论压力也一层一层压过来。路锦程真可谓是走投无路了。最后,还是部队的人找到了路锦修,他先以伏龙芝军事学院校友的私人身份邀请了洛尼深来华参观,而后间接牵线与军方合作,最终带领卓远集团与我国军方,德国军工厂三方合作,这才算将这笔单子给挽回。
为此,路志国曾狠狠批过路锦程一顿。而路锦修,则好长一段时间都成为全城娱乐媒体和军事报导、财经新闻的香饽饽。光想想,迟迟也知道这事儿对路锦程是有多大的打击了。想用路锦修来欺负我?迟迟偷偷睨了路锦程一眼。连路锦修可都是说过的,这丫头不计较还好,计较起来……你连骨头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