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京城,天空早已经飘过了几场大雪。今日,雪终于停了,可这寒冷,也更是深了几许。屋子里,暖气片呼呼地响着,还伴随着空气加湿器咕噜咕噜的响声。客厅的墙角里,浅灰色长耳猫形状的落地钟里,指针一下一下,轻轻地响着。虽说这偌大的房子里只有迟迟一个人,因这些物件发出的声音的闹腾,倒也并不显得冷清。
刚接完电话,迟迟便顺手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人已经起了身。晚上跟沫沫出去吃饭的时候淋了风雪,头发都湿了。她现在的体质本来就不大好了,怕冻着,便想着干脆去洗个头发算了。原本是打算回楼上自己房间的,只是白天疲倦了一天,刚刚又开了那么久的车,望着那长长的楼梯,迟迟恨不得能瘫在那里不动了。尤其,再一回头望见一楼主卧室紧闭的房门上的那把明晃晃的钥匙……
迟迟还是很果断地折下了楼梯,扭开了路锦修的房门。这是这个月第一次进他的房间。迟迟斜斜地靠在门边,乌黑的眼珠子咕噜的转了一圈,打量着这间她并不陌生的房间。倒真是路锦修的风格,高贵典雅,神秘莫测。宝蓝色的king-size豪华大床。切,真不知道他一年能在这张床上滚几次,还指明了要意大利哪个牌子哪家工厂的纯手工制作。只差没有亲自去俄罗斯的木场里挑了上好的木材给亲自送去。龟毛!如果不是嫌浪费时间,迟迟恨不得将路锦修腹诽一百遍。
迟迟的视线落向右边墙壁,那一排宝蓝色锃亮干净得在微弱的灯光下都能折射出银光的奢华壁柜。他都不知道,每次她给他擦柜子,她要有多用心,说是吹毛求疵都不为过迟迟自问,两年的军校学习生涯,两年严谨的部队生活,已经将她训练得足够严谨讲究。只是,遇上路锦修,她迟迟,愿意甘拜下风,甚至,也愿意再在后面加个五体投地。枉费了她每个周末不睡美容觉,来鞠躬尽瘁的替他打扫他一年四季都难得有人气的房间。得!横竖这家里向来是她打扫的,他路锦修一生气十天半个月都难得回来一次,更不用说伸手做点儿什么活了。偶尔偷用一下他的浴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罢?反正明天休息,到时候及时给他弄个干干净净的就好了。再说了,他们正处于冷战中,双方都还没见妥协的阵势,已经一个月没联系,估摸着短时间内他也回不来。
这样一想,迟迟弯弯的眉毛轻轻一扬,蹦蹦跳跳地进了房间。随后,又卦拉开了他深蓝色的壁柜,挑了条长浴巾,优哉游哉地往路锦修的浴室里走去。路锦修的浴室很宽敞,很奢华。沿着光滑的墙壁,迟迟顺手打开浴霸,锃亮温暖的光啪地一下,似是从天而降般射了下来。花洒里边洒出热水,扑腾扑腾地蒸发出袅袅热气。不一会儿,浴室里便云蒸霞蔚似的,朦朦胧胧,迷离扑朔。洗个澡,都似人间险境一般。果然,龟毛的男人都比较会享受生活啊。不像她这种容易向生活妥协的女人,浴霸坏了,都懒得去买只新的回来,这大冬天的,都不知道冻过多少回了。迟迟想,要不干脆不装得了,反正这人经常不在家,天天在他这浴室里头待着好了。可是,想想某人的洁癖,她要一不小心留下点什么偷用他浴室的证据?那人肯定会“迟迟”“迟迟”的吼开了。哟!光想想都觉得那滋味不大好受。
迟迟摇摇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偷用完这一次才是王道!她舒服地仰起头,微微眯着眸,矗立在媲美日光般温暖的灯光下顿了几秒,将工作了一整日的疲惫和烦燥皆抛却之后,她这才抬手摸索上一头乌黑的发,取下镶了几粒碎钻的蝴蝶发卡。轻轻将一头及腰的长发挽在手心里梳通了之后,这才开始洗这一头黑发。浴室里,迟迟正哼着歌儿洗头发。客厅里,她刚才随手放置的手机,却在焦急地响着。只是,手机的音响对着沙发上的纯羊毛坐垫,欢呼的铃声便被遮掩了几分。加上路锦修的房间本来就离客厅有些距离,等传到他房间的时候,声音已经极其微弱,正在浴室里忙活着的迟迟自然是听不见的。也许是打电话的人有急事?响了一阵没人接,手机消停了一会儿后,又开始继续闹腾。这样持续了四五次之后,桌子上的手机终于安静了。少顷,客厅里,沙发边的水晶茶几上,座机又开始叮铃铃铃地响个不听。似乎电话不接通,他就不罢休似的。
等迟迟听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响过多少次了……
路锦修不喜欢被任何东西打扰,相当讨厌房间里会突然出现电话尖锐的响声,便不曾在他的房间装分机。迟迟只得急急忙忙用长毛巾包住了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火急火燎的出来。然后,一手护着头发不让它掉下来,一手拿起话筒放在耳边。
“喂,您好,这里是路宅。请问您找谁?”
“你去哪里了?!”
迟迟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仍没忘了要礼貌,要细声细气的。可是,冷不丁地,话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低沉譬若来自千年冰寒万年不见光的深潭里的男低音。迟迟一怔,半晌才醒悟过来,是消失了一个月的路锦修。
“在洗头发。”迟迟本想理直气壮一点儿,可是对上这么个冰冷得恍若置身喜马拉雅山顶的人,她那一把青春健壮的腰硬是直不起来,只好仍旧柔和着声音。
那边,听完了迟迟的回答后,路锦修却是沉默了几秒。
“先前打你的手机,怎么在通话中?”
“查岗?关你什么事。”迟迟在心里先默默腹诽了一遍,但是,也只是腹诽而已。这二大爷一闹离家出走就是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来了个电话,她若是不当神明一样供着,可得傲娇了。她点点头道,“家聪不是去年才走的兵嘛,今年正好可以考军校了,我便跟他说久了一会儿。”
卓家聪,路锦修三舅的儿子,最小的表弟。
“问你?”那头,路锦修用的显然是质疑加鄙视的口吻。随后,他又嫌这打击不够似的,又低低地加了一句,“部队,你比路志国更在行?”生生将这一份鄙视更加显露无虞。
……
什么人嘛,直接直呼自己亲爹的姓名也就算了,还一副这么看不起自己老婆的口气!迟迟气得想摔挂电话,可是,为了不让冷战继续,她还是好脾气的忍住了。只好委屈地握着电话挺了挺她瘦弱地小身板。不过,语气比刚才就硬了一点点了,“我怎么知道?家聪自己打电话来的,又不是我打电话去问的。再说了,爸爸有这功夫安排这些事情吗?好歹问问我,到时候来了这边了,我还能陪家聪去学校看看的。”
怎么说我也是军校毕业的人,现在也是有不错的军衔的。少校!少校!懂不懂?无知,傲娇!好吧,这叽里咕噜的一长串,只是迟迟的腹诽,只是她虚构的怨念。迟迟对着电话使劲翻白眼。那头,路锦修好似是赞同了她说的话,反正没再追问。想起路志国的秘书赵书记百忙之中还抽了空给他打电话,路锦修便又跟迟迟提了一句,“你怎么还没去医院做检查?”
“这段忙,没来得及。”迟迟实话实说。这老路家,也不知道是谁立下的规矩,这女儿家每个季度都要定期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刚嫁进路家的时候,迟迟还按时去,这弄久了,军总医都熟透了。每次一去就是各种眼光如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扫来,她难免也就烦了,自是能拖就拖。加上这一两月台里一直都忙着新兵进来和老兵退伍的宣传和采访,她早将体检什么的抛诸脑后了。倒是想不到,竟连日理万机的爸爸都安排人打电话来催了。
那端,好半晌儿不曾传来路锦修的声音,迟迟知道他是生气了。微微沉了沉眸,只好垂头丧气的又加了句,“明天休息,我明天去。”
“嗯,我让左正过来接你。”莫劲修这才满意。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迟迟最见不得他大老板的那一套,做什么事情似乎身边都是前呼后拥的,赶忙出声拒绝。
“8点,在家里等着。”
可哪里有她发表意见的余地?人家路锦修只雄赳赳气昂昂地扔下这七个字,然后潇洒地挂了电话。任她迟迟举着个话筒,你你你的你了个半天,最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啪地将话筒扔回座机上。“暴君。”后知后觉的迟迟,起身吹头发之际,才对着无辜的座机,吐出了这么个词。
这厢,迟迟拿着吹风机撒气。那厢,路锦修挂了电话,望着BLUESCLUB水蓝色流光溢彩的大门前隐约可见的曼妙身姿,细长的手指捏着下巴不说话。
“不回家?”后座上,陆沉雁看着正发愣地路锦修,皱着眉问了一句。
“回去干嘛,看那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上次的冷战都还没有结束。他摔门而去,这一去就一个月了,她半点气儿都没吭,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整整一个月了,一个电话都没有,甚至,短信都没有半条。这次如果不是路志国,天知道这冷战会不会破美苏记录。路锦修轻哼一声,收了手机。眼睛倒是仍旧望着那边,眼神有些阴婺,嘴角也沉着。不知是因为想象中的那个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还是因为眼里注视的身影。
死人脸?陆沉雁微蹙着眉头,印象中的迟迟,忒调皮可爱的不是?活脱脱的一小丫头啊。陆沉雁雁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一抬头看见前面车内镜里路锦修深沉的脸。想起最近外边儿传的那些话,他便将要说的话收了回来,提醒他,“迟迟终归是你自己同意娶的妻子。”路锦修的脾气,他们几个都知道。轻易不做决定,做了决定也轻易不放弃。
“……嗯。”路锦修似乎没有听见陆沉雁说的话,似乎又听到了,反正隔了半晌才低低的,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视线仍旧落在外面。
“好了,我走了,刚跟你商量的事儿赶明儿你仔细研究下。”年关,陆沉雁事情也颇多,加上今日路锦修情绪不太对。跟路锦修念叨了一句后,便开了车门下了车。
“嗯,放心。”路锦修摇下车窗,探出头,望着立在风雪中的发小,声色终是硬朗了许多。
“有你路教授在,我不担心。”陆沉雁双手斜插在兜里,眼里夹着轻笑看着车子里的路锦修。言语里虽然有几分的调侃,但发自内心的信任,完全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路锦修只是笑。看着陆沉雁走了好远后,路锦修才又将视线转回了车子里。迟疑了一会儿,他倾身从车箱里拿出另外一个电话,拨通了左正的手机。电话只响了两声,便接通了。
“明早7点半,接太太去医院体检。“
“嗯。”
路锦修本想挂了电话,可眼角的余光又看向了bluesclub门口,心里仍旧有些担心。他叹了口气,他又加了一句,“打个电话给Freya小姐,问问看她在做什么?让她马上回去。”问问看她在做什么?让她马上回去?
这不是已经知道了人家在外面的口气?咋还问咧?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老板……”左正拿着手机正准备问个清楚。无奈,一句老板还未喊出口,那端便已经将电话给挂了,嘟嘟嘟地传来一串忙音。左正望着自己的手机,很是无可奈何。这边,路锦修随手将电话往副驾驶座上一扔,冷着脸摇上了车窗,再不看BLUESCLUB的大门,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