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客厅这种交通要道,晚上享受的喧闹与白天偶尔的清静强烈反差,此时安静的客厅,使下午才能射进的阳光都显得活泼了。“这女孩怎么这么安静,难道都不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吗?”我好奇的抬头,看了下她那小号的旅行包,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她也正静静的看我,彼此莞尔一笑,算是正式认识了。
“你已经毕业了吗,现在才五月底啊,来BJ找工作吗?”我战胜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还没毕业呢,不过学校没什么事,同学都已经找到工作了,我在学校呆不住,就来BJ找工作了。”
“哦这样啊,那怎么住到这里了呢?”我继续问。
“我的同学去年就来BJ实习了,她住在李姐楼下的房间,因为楼下的床位已经住满了,李姐才把我带上来的。”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啊?要找什么样的工作?”
“新闻。我希望能找到报社或者杂志社的工作,但是这类工作都不好找,即使在小城市没有门路都进不去的。我先找到工作后,准备考人民大学的研究生,我想继续学一些东西,也希望将来有机会从事记者这行。”
我很欣喜她也是要考研的人,这回真的有伴了。虽然李姐一直对别人说“这屋里除了上班的都是学习的”,真的专职考研的只有我一个。
“那太好了,我也在考研,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学习啊!你以前考过研吗?”我高兴的说,顿时觉得我和她的距离都近了。
“去年就考了,但是差一分没达到复试线,所以今年准备再考一年的。”看来她是一个没有多少考试运人啊!
“那怎么没有调剂呢?”我很不解。
“因为人民大学的新闻系是全国最好的,我真的是希望能到些东西,而不想退而求其次。”真是一个轻狂的年轻人,尚不知道退而求其次的好处。
“不过我得先找到工作。我毕业了,得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我下班后和周末会去学校学习。”她说要自己工作养活自己,这句话有些刺到了我的敏感神经。我已经毕业两年,毕业后出于种种原因成为一名考研专业户,一直没有工作。虽然我的家境可以让我住那个400块每月的单间房,我仍然选择住在“通风良好”的客厅,来减少我对不工作的负罪,然而我毕竟是没能养活自己的。
“哦,那有机会的话一起去吧”,我失去了先前的热情。屋子又恢复了清静,阳光更肆意的跳跃,五月下旬的天气,在白日里阳光已经很暖了。
“那个,这个屋子里的人,都跟我们是一样的吗,大学毕业后来这里工作或者学习?”她也没能占胜自己的好奇心。
她的问题足以把我问倒了,怎么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呢?“不会啊,怎么会呢,做什么的都有,什么情况的都有。到晚上你就见到他们了”她默然的点点头。
我突然理解了她的落寞,她的问题和我两年前搬来的时候一样,只是因为年轻吧。回头想想,年轻时真好,我们是什么样子,就以为世界是什么样子。
每天下午,阳光从阳台上悬挂的衣缝间,透过一扇从不打开的窗和一扇从来关不紧的门一并射进来,在傍晚时光线尤其充足。这是我们客厅比起那两个阴面的小卧室的最大优点,至少每天还有享受阳光的时间,虽然这光线通常是在提醒我们,太阳要落山了,又一个永不复返的美好一天结束了。
时间的可怕在于,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想停滞它、加速它或是干扰它,它都自顾自的走,它在自己的时间轨道上按步就班,绝不迟到。不过后来雅天再提起那个下午时,说那是她生命中最长的一个下午,因为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并且显然不怎么如意的环境里回忆了所有的过往,又构思了很长的一段未来。如果一辈子只有这一下午的时光,她相信这一个下午是最完整的。不过如果她先经历了入住后的第一个夜晚,她对未来的构思一定会抛除刚走出校门的乐观和幼稚,而实际指导一下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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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社会从阔院平房搬到钢筋水泥、起层撂高的楼房,在建筑史上、社会史上都是值得一提的进步,这一进步的唯一代价是人际关系的倒退。现在社会的邻里关系一直是令人头疼的话题,人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与邻里互通有无、谈天说地,见面时能够点头微笑已经是最和谐的邻里关系了。
在我们这个三居室里,也自然形成了类似于邻里的关系,每个小房间自成一体,类似于四户人家,每个人只与同住一室的人交往嬉闹,与别人只是点头微笑的关系。不过由于空间关系的特殊性,需要共用一切公共设施及家电,我们之间偶尔也会产生一些交流。
这种心理上再一分为四的好处,就是每一个新来的人只需熟悉自己房间的人。对于这种近类于旅店的流动速度,这给每一个居住的人都减少很大负担。身居“交通要塞”的一大弊端在于,环境常常强迫你观注邻里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与此优势相交换的是,我们也没有隐私可谈。所以雅天入住带来的观注度远比任何小卧室里住进新人要高很多,至少大家会直接或者间接的打个招呼。
太阳收走射向房间的最后一缕光线,各屋的人们也陆续回来了。高跟鞋踩出的韵律在门前停止了,门随即打开。停留在本楼层的高跟鞋都是本屋的房客,因为紧挨着我们房门的隔壁另一个居室里,住的是一大批男生。对门的居室是一对老夫妻,相信这两个出租房的来来往往着实对老夫妻造成很大的困扰。
冯佳颖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坐在床位边看书的小静。雅天的床位正对着门,不足十平米的客厅确实有一览无遗的效果。
“李姐真牛哦,昨天刚搬走一个,今天就能找到人搬进来……”她的半自言自语也算是打招呼了。她看了看雅天,“刚毕业吧?“雅天点点头,“哦,刚毕业住这挺好的”。一边说一边穿过客厅,从卫生间和洗衣机中间的一人半宽的过道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冯佳颖三十岁了,在一个私立大学的二级学院当老师,虽然没有什么编制,工资也不高,但总自恃是大学老师,又比别人年长几岁,对别人说话时很有点高傲的气息,也是她们那个小房间里的大姐姐。
在我们这类出租屋里,很少有人晚上回家时提着蔬菜准备做饭的,小苏是个特例。虽然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真的借着她的手艺大饱了几次口福,却记不起她的全名。SC姑娘当真名不虚传的,虽然性子辣了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做起家务也是一把好手,至于厨艺那更是棒极了。小苏嫌弃小饭馆饭菜口味不地道,又不干净,有时间就会亲自下厨。她身材不高微胖,一口带川味的普通话,嗓门儿比别人要高上几个分贝。她从十几岁来BJ打工,大约就在遍布京城的某个CD小吃做服务员吧,终于在年近三十岁的时候有了自己的小店“主食厨房”,并且有了自己的一个雇员。她也是我们屋子里唯一一个有私家车的人,虽然是二手的长安铃木,这是使她足够骄傲的。小苏只瞥了一眼床上的小静,然后就自顾自的下厨,准备自己辣味实足的晚餐了。
接下来回来的几个人,手里基本都提着凉皮、麻辣烫、馅饼之类的主食,小南庄强大的人流繁盛了无数的地摊小贩,地摊小贩又填饱了这些人的辘辘饥肠。
有人轻轻的敲了几下门,推门进来了。正从冰箱里拿东西的小苏大声嚷:“萍萍,你回来又不锁门”。站在阳台的门旁一边吃麻辣汤一边望天的萍萍,慢声细语的回答“这个时候锁什么门嘛,这么多人一会进一会出的,再说了,我们屋十几个老女人,小毛贼谁敢进来?”
雅天完全没有在意她们的对话,忙把进屋的女孩拉到自己床边。又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中等偏瘦的身材、微黄的发质、嫩白的皮肤,不过由于皮肤过于嫩白,更突显脸上祛斑的暗淡。她就是雅天口中说到的同学,住在我们楼下,那是李姐的又一个出租屋。她是个爱说爱笑的女孩,比起一声不吱的雅天,外向的多。
她还主动跟我打招呼,“我叫雨嫣,以后雅天就麻烦你了。”我点头示意。如果我当时知道,一个月后,雨嫣就离开BJ结束她的北漂梦,开始人生另一段繁复的旅程,我会用心的答应。雨嫣带雅天去吃晚饭了,小南庄就此成为雅天记忆里最初认识的BJ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