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把年龄化为宽容,把时间凝为温柔,把经历写成厚书。”这也许是我能够送给三十岁自己的最好礼物。
“旅客您好,这里是大韩航空KE854号客机,本次客机将由中国首都BJ经停韩国首都首尔,最终到达加拿大著名城市多伦多。飞机准备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面部呈45度角向上,身体向座椅倾压,这就是一飞冲天姿势,一段长达24小时,跨越12个时区的旅程就此开始。
坐长途飞机最有穿越时空隧道的感觉,隧道连接着两个迥异的世界、两种变幻的生活,这一端是梦想过、奋斗过、漂泊过的城市,是依依不舍、哭红眼框的深深拥抱,那一端是向往过、羡慕过、追逐过的陌生国度,是用多年青春换来的全新旅程。
当一切人、车、建筑、山峦都变小以至模糊,灯火通明的整个城市仿佛被装进一个大灯笼,当灯笼最终被无涯的夜侵蚀,飞机驶入浓浓的黑暗。在黑暗中,乘客昏昏欲睡,我也昏昏欲睡,回头望,突然间这城市也多了几分睡意。
晚安BJ晚安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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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首尔再度起飞时,我恍惚间感觉这城市也是一个大灯笼,找不到与BJ的丝毫差异。从空中望下去每个城市都是一样的,而对于每个实实在在生活其中的人,留下的印记却截然不同。
机上的乘客渐入梦乡,我则愈加清醒,之前在国内坐火车也是一样,再长的旅途都很少睡去,瞪着一双大眼睛,扮演着更夫的角色。既然旅程才刚刚开始,我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发时间。电脑屏幕是一张照片,四个女孩爬山时的留影,正中是一块“除此无山”的石刻,几个女孩围站在石刻边笑颜如花,那是我亲身经历的一段时光,亲眼看到的一些故事。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奇闻,不过是一些游离在城市边缘的人们的不懈努力,是一些女孩子一步步努力践行过的梦想。我突然想起,登机前答应雅天把这段共同的经历写出来,既然长夜漫漫,不妨再温习一下我们那逼人的青春。
高考那一年,正赶上国家大学第一年全面扩招,考大学时的幸运最终导致毕业时就业的艰辛。医科大学的毕业生一直处于比较尴尬的境地,即使能够进入正规的医院工作,也没多少正式的病人和薪水,因为就常理而言,谁会去医院找一个毛头毛脚的男孩或者丫头看病呢,更何况我们这些军队专科学院的毕业生呢?出于种种现实的压力和考虑,我毕业后成功的转入中国特色的另一个庞大的队伍——专职考研大军。
这队伍的庞大性不必去每年考场上浩浩荡荡的人群论证,只消去学校周边的各个小区的信息板看一下,密密麻麻都是床位招租的信息,对于这些没有收入的考研专业户,低廉的价位和与学校的咫尺距离是最大的吸引力。
考研专业户经常会选择自己要报考的大学周边,不考虑居住的条件如何,只看距离与价位,对他们而言只要距离学校近,就可以每天去学习听课、上补习班、用自习室、吃学校的食堂、用学校的操场,享受学校的一切资源;只要价格便宜,就能够让自己考研的梦想持续下去。他们中较自信的人会认为,进入这座殿堂是迟早的事,现实的一切苦与累在梦想面前都微不足道;那些不那么自信的人则想,就算最后考不进这所学校,至少曾这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生活过。
我居住的小区名叫小南庄,在人民大学附近,步行五分钟就可以到学校。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群,提着大包小包刚刚赶到的,提着大包小包大盆小盆匆匆离开的。繁茂的人流量并不能全归功于考研大军,类似于学生宿舍的上下铺布置、全市最低的床位价格,对于刚刚来BJ打拼的北漂一族也同样具有吸引力。于是在那些信息牌旁边闲逛,在各栋楼里穿行的又有了第三类人——专业房东。
不同于遍地开花的二手房中介,这是一群专职的房东。有的人是自己的房子出租,有的人则是从房东那租来几套房子,改装成床位再出租的专业二手房东。如果不论年龄气质只从外表打扮来区分这三类人的话:学生背着大双肩书包,手上偶尔还抱着几本书,神色匆匆脚步沉稳;北漂族无论男女都是时下流行的单肩包,脚步匆匆神色自若,通常会为了追赶公交车而踩着高跟鞋狂奔;房东们的包包型号基本统一,一率的小包,女房东的包包通常斜跨在身前,男房东的包包要么跨在胸前,要么夹在腋下,经常情况下他们神态和脚步都是悠闲的,难得的快走几步多半是为了争强房客。
这小区考研族的比例虽然很高,我所租住的房间十四个床位中却只有我一个。现在是五月底,上一批的考研族成功的人已经准备去学校报道了,失败的人也多打道回府了,下一批的考研族还在学校里享受最后的疯狂时光。我去年结识的考研同伴魏蕊就要到九月份才再来BJ准备考研。同屋们多半都是上班族,个别几个不上班的也基本会窝在自己的房间不出来,我所居住的客厅白天还是很清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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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干脆偷懒在家。
刚刚吃过方便面,我正偎在床上背英语单词。门开了,“呦,欣若,你没出去啊!”房东李姐操着纯正的BJ口音,婉转的拉长了一个“呦”字,让我正在瞌睡的头顿时清醒了一半。
“是啊,李姐,你来了。又有新人要搬来了?”
“恩,就这女孩,东北的,刚大学毕业到BJ的,你看我给你找的老乡还不错吧!”
李姐身后跟着一个发长齐肩的女孩子,二十三四岁模样,鸭蛋圆脸,戴着咖啡色的无框眼镜,由于鼻梁低矮,眼镜下滑,镜片倚到脸蛋上,偶一抬起头,如果不立即用手抬一下眼镜,就很有五六十岁的大妈们戴着老花镜的感觉。她手里拿着一件牛仔夹克,提着一个小号的旅行包,不用想,这是我们这房间的第十三位住客了。
李姐指着靠窗边的一个床铺说:“就是这个床位了。虽然是在客厅里,可是又靠着窗子,阳台、厨房、卫生间用着都方便,我跟你说,这小区里230元一个床位绝对是最便宜的了!那些二手房东黑着呢,我这是自己的房子,什么事都不用你们操心,同屋的女孩人都好,不是上班的就是来这学习的,就住下吧,别再瞎找了……”
“来来,我先给你介绍,她叫于欣若,也是东北人,天天去人大学习,准备考研,在我这住二年了。”女孩向我点点头,轻轻的笑一下。
“欣若这个人可好了,跟谁都相处得来,以后你们一起住,要互相照顾。”我是少数和李姐相处很好的房客。一来我在这居住了近两年,相处久了,就觉得李姐为人很好,她的热情并不是假装的,而是一种骨子里热心肠的流露。再者我认为李姐和我首先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人家收房租或者不退压金都是正常的,至少李姐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把房客行李扔到楼下的二手房东要强得多。
至于其它同屋说起她为人很势利计较,则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讲的:我们在这里居住,一般而言是三个月起租的,房租也是压一付三,如果居住不足三个月就搬走了,李姐就只会给退压金,剩下的房费是绝对不退的,哪怕只在此住了一周。李姐一般答应如果这段时间把床位租出去,就把剩余的房租返还,当然她要先把自己的床位租完后,才会考虑帮房客转租。所以很少有人搬走后能拿到退回的房款,这一点私底下引起大家的反感。
“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还忘了问了”,李姐赶忙问她,
“哦,我叫张雅天”,女孩回答。“哦,是挺雅天的,雅天,恩,不好记,那就叫小静吧”,一秒钟的速度,一个新的名字诞生了。确实如此,这个出租房里,每个月都有搬进搬出的,一年下来更换一大批,更何况李姐还有另外三套这样的出租房呢,名字不好记的话确实是难为她了。
李姐是个典型的BJ人,家里有几套房产,又都临近大学,所以干脆做起专职房东。她绝对是房东中最能说会道的,一个客厅中的上下铺的床位,经她嘴一说,就成了整个小区最人性化的选择了,想不宾至如归都难。
“李姐,我刚来找工作,现在手里没有钱,不能交三付一,这样我交一压一吧,下次我再一起交三个月房费”,雅天跟李姐强调自己的情况。
“那好吧,那也没别的办法,就先住着吧。”李姐无耐的答应了,开收据后火急火燎的离开。她一定是去寻找第十四位房客了,作为一名专业的房东,她是不能容忍自己的房屋空置的,哪怕是一个床位。
这是一个80平米左右的三居室,被李姐改装后用来出租。两个大一点的卧室和客厅分别放置两张上下铺,一个小一点的卧室放了一张上下铺。李姐是天生的生意人,只住两人的小卧室被她成功的打造成VIP房间,房费也要400块每人,而其它的卧室则只要280元。客厅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通道,又受到深夜运转的洗衣机、半夜使用的卫生间、清晨要用的厨房的多方面影响,每月只要230元,确实是整个小区最便宜的。我们开玩笑时,总说最大的梦想,就是能住进那个400块的单间。有时候,梦想就是这么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