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的BJ已经有了些许夏天的味道。树叶从碧绿转向墨绿，空气里也饱含着一股暖流。白日里阳光温暖舒适，夜里却仍有晚春的微凉。很多人会早在六月初就收起棉被换上夹被，但只盖一床被单是不行的。雅天在夜里被冻醒时，楼下路灯的微弱灯光正从窗子里射进来，她紧紧裹了裹床单，把掉在地上的牛仔夹克再次盖好，又正了正当作枕头的图书，颇有睡在天桥下的感觉。
这一夜的受冻归结于她性格的内向，她的那个小号的手提袋只带了几件随身衣物和几本书，一个床单仅使她免于直接睡在硬床板上。雨嫣也刚来BJ没多久，仅能给她提供一个被单。我热情的把我闲置的夹被借给她，被她固执的拒绝了。冻了一夜的教训是，第二天一早立即让雨嫣带她去买被子。
四四方方BJ城，所有的路都是正的。城市的规划发展也是按照这“四四方方”来定的。二环、三环、四环，以至于后来发展的五环、仍在规划中的六环、房地产业务员满嘴提到的七环，总之市中心的位置是明确的。只要知道市中心的位置，就如同数学中坐标系，也就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时，雅天还不知道天安门的位置，也不知道她梦想学府人民大学在这座城市的位置，但她知道小南庄的位置，小南庄就在人民大学西侧，一路之隔，那是她和她的梦想的距离。
李姐是没有骗人，小南庄的位置，在西三环和北三环交接处的外侧，去到哪里都很方便。雅天在公车上第一次感受到BJ的繁华：宽阔的马路，马路边浓密的树荫，树荫后掩映的高楼；最让她惊讶的是，马路中间一路盛开的月季花，多姿多彩亭亭玉立，还有公交车在转盘道盘桥时，望下去的那些广场一样的城市绿化，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的繁华。这繁华不是小南庄的熙熙攘攘、人潮鼎沸，是另外一种的开阔和气度，是首都相比于其它小城市的繁盛的感觉。
随着床单、被子一起买回来的，还有一张BJ交通图和一份前程无忧的报纸，雅天开始她在BJ找工作的历程。雅天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找工作的人，比起睡在她上铺的珍珍，一个也说在找工作却整天把自己关在自制的布帘里，对屋子里一切充耳不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知道做些什么的人，小静的勤奋有点过头。她急于找到工作，多种渠道并用，每天去网吧投简历，每周二、周五购买最新出版的求职报纸，周末还要参加在各处举行的招聘会。最疯狂的是，她在报纸上看到工作机会，会拿着报纸和地图，直接去公司面试。
每天穿着高跟鞋，走那些根本没走过的路，确实是一种考验，尤其是BJ这么复杂的交通体系，坐错车子、走冤枉路都是在所难免的。她总结的经验是，脚从磨起血泡，到把血泡磨破，再到破的地方磨起茧子，脚会真的不疼了。
雅天真的心疼的并不是自己的脚，而是每天坐公交车的钱。BJ的公交车费蛮低的，绝大部分是一元钱全程，可是雅天这种不停在路上“折腾”，每天至少要五六块钱。此时的她，既不愿意张口向家里要钱，又没有任何收入，自然要节省每一分钱。我们建议她购买一张月票卡，四十元钱可以无数次使用，她又担心说不定哪天找到工作，就用不到月票卡了。看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雨嫣提议自己动手做一个月票卡。
每个月的月票卡没有特别大区别，只是公交集团为了防止假冒，会将印制月份的底图也做变换。自制起来是有一定难度的。雨嫣拿来自己的旧月票卡，首先调换照片，旧卡的一寸照片是塑封在薄膜里的，先把薄膜掀开，把雅天的照片换上后，用装有滚烫热水的铁杯子压在上面一分钟，薄膜就自动塑封了；至于月份的修改，买来彩色水笔，按照新月票卡的颜色描摹出来；最后再将月票卡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上两脚，因为实在画不出底图，只能把表面弄脏不好辨认。然后再放进公交卡套，大功告成。
在BJ呆过的人都知道，这么拙劣的制作为什么能蒙混过关。早晚高峰时，每一辆车都人满为患。大公共还好，属于正规的公交集团，人再多也要等关上门才走；小公共的线路不知道是如何得来的，人太多的话就干脆不关门，售票员把最后一个乘客推上车后，双手扒着车门，单脚着地，大呼一声“开车”，一辆黄色的小面包就风驰电掣的湮灭在车流中了。雅天说第一次看见这个场景，足足愣了两分钟。我第一次看到这场景时，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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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天终于没有使用那张自制的月票卡，因为很快雨嫣就把她介绍到自己工作的公司。这是一个小型公关公司，公司主要客户是一家基金公司。那时股票还没有走进人民的生活，也没有后来所谓的全民理财意识，基金也远未热卖过。基金会公司找到公关公司，通过报纸硬新闻及软性炒作的方式，让那些略有远见的市民去购买。两年后，大盘的一路上扬掀起全民炒股的热情，以至于卖菜大妈都去购买基金股票，当上证股指突破6000点触及6124点，并一路腰斩再腰斩的时候，我和雅天共同追溯了这一轮牛市的开始，发现那一天正巧是她上班第一天，2005年6月6号，上证指数跌破1000点，触底998.23点。
然而雅天跟雨嫣并没有多少共事的时间，一个多月后，雨嫣就去东北的某个中小城市的某所中学报道了。
虽然是新闻系的本科，雅天的学校却是以师范类著称的。所以同学们毕业时绝大多数都去了学校当老师，只有极少数家里有门路背景的同学才能进各种媒体，而雨嫣只是HB的普通农村家庭，她的梦想只能靠她自己去践行。外表柔弱的雨嫣骨子里极刚强，在同学们要么穿梭于学校举行的各类招聘会，要么如雅天一样泡在图书馆里准备考研时，雨嫣一个人来到BJ通过朋友介绍去报社实习，她知道进报社实习是唯一一条有可能成为正式员工的方式。
雨嫣在报社里工作的很好很用心，但是报社迟迟不确定是否招聘新人，使她最终只能回到学校应聘。“既然不是自己的梦想，既然是当一名老师，那么在哪里又有什么重要呢？”雨嫣如是想法，使她签约工作比别人快得多。就在雨嫣回学校参加招聘会的时候，报社确定要招人。
“我就那么错过了，在报社那么辛苦的做了半年，却在他们确定人的那几天离开了”，这是雨嫣最后悔的事情。后来的事实让雨嫣有了一件更为后悔的事“即使是当一名老师，在哪里工作也是很重要的。”雨嫣去学校报道时还没谈男朋友，她原本打算做两年老师，赚点钱还要再出来闯世界。
可是到学校报道后，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总有身边的同事朋友不停的介绍男朋友，雨嫣只得偶尔去相亲。既然要相亲，就要简单相处，既然相处，就有可能会成功……去学校报道两年后，雨嫣就与当地的一个公务员结婚了。北漂的梦想泡汤了，原本打算找机会把工作调回HB的想法，雨嫣也终止了。在结婚生子，幸福的开始一段新生活时，那个城市便成了雨嫣一辈子的归宿。
“雨嫣说她很羡慕我，能留在BJ坚持我的梦想，可是我们这些苦谁会知道呢？”雅天总是这样跟我说。“有坚持梦想的机会，你已经是幸运的了，至少也是痛并快乐着吧！”我回答。
“我觉得人生的大事都不是自己做主的。我们买件衣服，会挑花样颜色，货比三家。可是毕业时找工作，各个学校招聘，试讲后会直接签约，谁都没有考虑的时间。你不签别人就签了，所以很多同学都是匆忙签约的，所以HLJ的同学可能去了温州、JL的同学可能去了深圳，就为了一个工作，从此远走它乡。”说起雨嫣，说起同学们的工作，雅天禁不住感慨。
“欣若，二十年后我可能找不到你，可是二十年后我一定能找到雨嫣，就算这期间大家都不再联系。”雅天笑说跟我说。
“为什么？”我诧异。
“我们的人生像风雨飘摇的小舟，可能会翻船也可能会遇见惊喜。雨嫣她们不一样，她们的人生没有悬念，就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只需顺其自然。所以二十年后啊，她们还在那所学校，还会当老师。我们不一定，也可能就饿死了，也可能人生从哪一刻起就不一样了。”雅天夸夸其谈。
谁又希望自己的人生不过是被设定的程序呢？但是总有些人会放弃最初的梦想，走进毫无悬念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