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我就是一名光荣的家庭教师了,”刘零不断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白衣儒衫,自画舫上回来了之后,一直显得兴致盎然,“喂,老头,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听没听到?”
李太白躺在床上未动,眼皮也不抬一下,“不错。”
“我在这儿吹嘘了半天,你就这么两个字儿应付我?”
李太白皱了皱眉,难得的转过头肃然道:“文章诗词乃是小道,休要以此为傲,污了你父母的名声。”
刘零讶然抬头,“我还以为你一直不肯说呢,我父母究竟是做什么的?”
李太白沉默半晌,望了望桌上的牌位,“你爹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土匪,至于你母亲……是个好人。”
“一个是土匪,一个是压寨夫人咯?”
李太白翻了个身,不去理会刘零。刘零自讨没趣,拿起一块抹布仔细的擦了擦牌位,低声道:“……娘,虽然我记不得你和爹的样子,但既为人子,我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
那排位上铁笔银钩写了几个字“韩氏慕容语之位”。
“老头,你说这灵位供的是我娘,那我爹呢?”
李太白哼了一声,道:“你爹那等无名小卒,供他作甚,死了也便死了。”
刘零目瞪口呆。
“你看那叫刘零的先生人品如何?”说话的是一名中年儒士,一身玄衣,手中中正持着那十五诗会上刘零写的“明月几时有”。
白慕亭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低声道:“爹爹放心,应是没什么大碍的。那天孩儿和文举从城外回来时,特意考校了一番他的见识与学问,都是上上之选。”
“家世呢?身份呢?弄清楚了没有?”
白慕亭又道:“刘零称自己失忆了,据孩儿看应是没有撒谎。”
“最好如此……最好如此,你也知道家中要请的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弄不好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但凡看出这刘零心怀异心,定要早早告诉我。”
“……是。”
璃州因靠着璃河,清晨起来便是薄雾茫茫。刘零站在院中伸了个腰,只觉得神清气爽,换了一身白衣打扮的他虽然肤色已然有些黑,却多了不少俊秀儒雅的味道。来到老柳树旁,刘零规规矩矩的双手合十,又喃喃自语道:“是你们要来宰我,才落到给这老柳树当了肥料的下场。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就是要寻仇也去寻屋里那个神经病老头,莫要在梦里折腾我了。阿门……”
正为自己的噩梦祈祷着,院门外已经停下了一辆马车,前排两匹枣红马打着响鼻,后面车门一推,钻出了个小脑袋来,正是楚怜怜。
楚怜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到院门口老老实实的鞠了个躬,“先生早,学生怜怜给您问安。”
后面楚文举也下了马车,笑吟吟道:“这才对,以后少和白家的老幺在一起玩,把咱家怜怜都教坏了。”
刘零上前扶起了楚怜怜,“我这儿没有这么多规矩。楚兄这是要去哪?”
楚文举低头看了看楚怜怜,“本来今日就是送怜怜去白府听学的日子,我想着反正顺路,就到这儿来把你接上。”
刘零笑了笑,“也好,你若不来,我还真未必能寻到白府上去,”他又回头向屋里喊了一嗓子,“老头儿,我先去上班了。午饭你自己想办法,晚上给你带酒回来。”
楚文举大奇,“刘兄还有家人?你不是说已然失忆了吗?”
刘零尴尬的点了点头,“我虽已失忆,但似乎失忆前就有这么一位长辈与我住在一起。不说这些了,咱们这便出发吧。”
说完,当先钻进了马车。
白府就在城东靠着璃河的街边上,大门两旁都栽满了各种果树,正值秋风瑟瑟,泛黄泛红的落叶从马车窗口吹了进来,别有一番景致。
偌大的街道,方圆几里之内竟只有这独门独院的一家。刘零不禁感叹白府家底的殷实。
楚文举自嘲的笑了笑,“我楚家也算璃州数得上名号的大家族了,但和白家比起来,还是要差了一大截。刘兄还请宽心,在白府上做先生,总是不会后悔的。”
老本行嘛,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刘零一边腹诽着,一边和楚文举、楚怜怜叩了叩白府的大门。
大门一开,门口已然站定了白慕亭与家丁几人。白慕亭上前一拱手,朗声道:“先生来我白府任教,实在是白府上下的荣幸。”
刘零连忙上前扶起了白慕亭,“白兄过誉了,我刘零怎当得起啊。”
却听一旁一个稚嫩又骄傲的声音响起,“这位先生真的是写了那首‘明月几时有’的才子吗?怎的如此没有担当,若真是觉得自己当不起,还是请回吧。”
刘零看去,只见一个年方七八岁的小男孩挺胸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刘零。
白慕亭尴尬的笑了笑,“这位是我远方的族弟观心,也是府中私塾的学生之一,童言无忌,刘兄莫往心里去。”
刘零点了点头,也不理睬这臭屁的小孩子,径直跟随白慕亭往前走去。
白府是三进院的格局,私塾正设在东厢旁的一处院落里,刘零本想着既然到了这儿上班,总应该先拜见一下白家的ceo什么的,但既然白慕亭没提,恐怕是有些不方便,便也没问。
私塾院落里栽了几株桃李,院中正有一群孩子在嬉戏。
“你们的新先生到了,都过来见过刘先生。”白慕亭拍了拍手,高声喊道。
正在追逐玩闹的孩子们都若无其事的继续玩闹。
刘零制止了白慕亭,悄然走上前去,寻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子——正是白觅儿。
“白觅儿。”
白觅儿不耐烦的向后一挥手,“走开啦……咦,你不是那个会写诗词的打鱼的吗?”白觅儿睁大了双眼,上下打量着刘零,“没想到你穿件像样的衣服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呢。”
还未待刘零说话,楚怜怜已经像一头小羊一样撞进了白觅儿的怀里,“觅儿,我好想你。”
白觅儿不耐的抚了抚楚怜怜的头发,“有多想啊?”
楚怜怜水灵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昨天晚上都梦到你了呢。”
刘零轻咳了一声,上任的第一天,自己的两个女学生就当着老师的面玩起了蕾丝边,这还了得?回头看去,白慕亭和楚文举都是一脸尴尬,想必也拿自己的的妹妹没什么办法。
“打鱼的,你难道真要来给我们当先生不成?”白觅儿一边搂着楚怜怜,一边仰着头斜眼看着刘零,模样甚是嚣张。
刘零笑了笑,“当然,白府家大业大,我正好过来蹭口饭吃。”
白觅儿回头问了一句:“你们,有谁还需要让先生教课业的,站出来。”
她身后本来玩闹的甚是开心的小姑娘们顿时都蔫了,竟是齐刷刷的站了一排,无一人应声。白觅儿眼睛带笑的看着刘零,挑衅的意思甚是明显。
刘零也不说话,只从一旁的树上摘了一叶还未干透的树叶下来,放在口中,吹起了叶笛。叶笛声透亮婉转,和树上雀儿的叫声宛若一体,竟似在和雀儿说着悄悄话一般,把院子里的小姑娘们都看呆了。
一曲吹罢,刘零将叶子随意的往身后一丢,“这个,你们想不想学?”
一个个俏丽的女学生们瞬间变得乖巧无比,齐齐点头。白觅儿本是对这叶笛也充满了兴趣,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被小伙伴们背叛了的感觉,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刘零当先走进私塾的小楼里,边走边朗声道:“都进来,为师这就给你们上上音乐课。”
学生们纷纷涌入私塾,身后的白慕亭和楚文举相视一笑,仿佛终于放下了心事,也不跟着进去,勾肩搭背的就走了。
楚怜怜对白觅儿道:“觅儿,我们要进去学吹叶子吗?好像蛮好玩的。”
白觅儿又哼了一声,噘着嘴道:“走吧,我倒要看看这打鱼的能讲些什么名堂。”两人正要进去,一旁已多了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孩子,正是在白府大门口质问刘零的小男孩。白觅儿围着小男孩转了个圈,“小观心,你是越来越不把姐姐我放在眼里了,竟然敢最后一个到。”
观心不敢抬头看白觅儿,支支吾吾道:“觅儿姐姐,不是你让观心去大门口看看今天那个刘零先生过不过来吗?我一路悄悄跟踪着他们,只是后来迷了路,才晚到了些。”
楚怜怜柔声道:“觅儿别拿小观心发脾气,咱们还是进去听听这什么音乐课吧。”
观心讶异的抬起头,“音乐课?是要讲礼乐吗?想不到先生竟然是个注重礼教的人。”
刘零在授业台上站定,看向台下规规矩矩做好了的学生们,心中油然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前世做了小半辈子的家庭教师,想不到也有一天能站在讲台上正式严肃的上一堂课。
“下面开始点名,白宛若。”
下面的学生们瞬时叽叽喳喳的仿佛鸟儿争鸣。
“老师,我就是白宛若。点名是做什么?”
“……你们喊一声‘到’就好。”
“到。”
“观心。”
“到。”刘零看了看这个年纪最小的男孩,心中有了一丝吾道不孤的欣慰……总算还是有一个同性学生的嘛。
“楚怜怜。”
“……到。”
“白觅儿。”
“你不会睁开眼睛看吗,本小姐一直在这儿坐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