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坐落在皇都内城的最东侧,如果说貂街是皇都最繁华的街道,那么朱雀街便是皇都最具权贵的街道,皇都内王公大臣的府邸大部分都坐落在在朱雀街,太子府便在朱雀街正中的位置,而皇四子秦彻的府邸则与其相邻。是夜,太子府灯火通明,太子秦致大摆筵席,为从永州来参加春宴的岳丈郑侯接风。
平素里与太子亲近的官员均被请到太子府参与筵席,花厅内,八张雕花大圆桌被宾客们坐的满满。与有荣焉的宾客们很快便将筵席的气氛点燃,觥筹交错之间,望着如花一般的侍女在花厅内穿梭,也是很好的享受。
花厅一侧,有一间偏厅,郑侯一袭素服,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太子秦致坐在郑侯右首,而桌子的另外两面又各坐一人,偏厅的隔音做得很好,花厅内的喧哗声完全打扰不到郑侯等人。
又是一盅酒下肚,郑侯终于打破了偏厅内的沉闷:“甚么皇都的御酒,还不如永州高粱爽口,淡出个鸟来!”低沉而又带有磁性的声音,让偏厅里另外三人心神一颤:“上官不肯赏脸么?”郑侯转首望向一侧的太子秦致。
“上官将军遣人过来答礼,称其忙于木渎桥雍王遇刺案,脱不开身。”秦致答道。
“哼!”郑侯鼻孔内发出一声,又是一盅酒,仰头便下肚了。
便在这时,左侧坐的那位起身拱手道:“太子,郑侯爷,下官这几日肚子一直不爽利,不若……”此人说话,口气讪讪,说不尽的恳求语气。
郑侯重重顿下酒盅,说道:“解闻天,想下船吗?晚咯!”原来左首这位竟是中州府尹解闻天!
秦致插话道:“解大人,你的腹疾似在玉儿貂街被殴时便发作了吧!”
解闻天闻言,唇边的山羊胡须不由一阵发颤,重又坐实在桌边,懦懦回道:“太子爷,下官真是……”
此时,原本一身贵气的秦致,眼里泛出一丝狞色来,透过通明的火烛直射入解闻天的心里:“解闻天!这世上没有嫁东家吃西家的好事!中州府尹的差事是谁帮你拿下来的,你心里清楚!”一听便知,五年前,解闻天升任中州府尹,太子秦致从中出力不少。
“本太子喊你来陪岳丈大人喝盅美酒,难道难为你了?”秦致语气一缓,双目又泛出一道柔光:“更何况,如今也没的什么,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罢了!莫要难为解大人了,饮酒吧!”郑侯抬起了手中的酒盅,打断了太子对解闻天的责难。
偏厅与花厅内冰火两重天的气氛,自然让解闻天心里有苦自知。
如坐针毡的解闻天,终于勉强撑过了筵席结束,宾客们陆续散去,秦致送完宾客之后,再回偏厅,此时解闻天眼里又泛出一股恳求的意味,秦致摇头叹道:“解大人要回,那就自便吧!”
解闻天听到太子此言,如蒙大赦,忙不择的起身告退,席间他只顾饮酒,此时腿已踉跄,他摇摇摆摆,一路出了太子府,等到了街面上,解闻天冲到路边早已备好的锦轿边,呜哇一声便开吐了!——而这一切自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郑侯眯眼望着秦致道:“太子,你在储位经营这些年,就笼络了这等人物?”
秦致歉然一笑,回道:“父皇将朝政把持的严丝合缝,虽我被立储,却至今未有实权,倒不如四弟来的自在。”
窗外满月当空,郑侯抬头望月,意味深长道:“太子,花未全开月未圆,这盈亏之数,你还没有悟透!”
“侯爷,以如今之时局,四爷虎视眈眈,皇上恋栈不去,太子也是有心无力。”偏厅内的另外一人终于发话,他一身玄色锦袍,黢黑削瘦的面庞上,双目炯炯有神,一副油黑的寸须,显出此人正值壮年的状态,此人名叫郑年,乃玄字号的二档头,也是因冲撞郎亭集而被熙烈皇帝问斩的郑黑一母同胞的兄长,亦是郑侯根植于皇都的心腹班底。
“皇上恋栈不去”这句话说出来,抄家灭族都有可能,而秦致与郑侯两人听了却不以为意。仆从们早被打发干净,偏厅周围俱被郑侯带来的亲卫牢牢守住,郑侯敲敲桌头,问秦致道:“青山别院的庄客们,如今可还好?”青山别院是一座皇庄,如今已是太子的私产,青山别院里养着五百名郑侯亲手调教的死士,秦致闻听郑侯问起了庄客,脸色瞬时变得煞白:“岳父大人,你要如何?!”
“你当我要如何?造反么?”郑侯冷哼一声:“太子,为何如此失态?”他十分不满意太子此时的表现,奈何唯一的爱女嫁给了秦致,郑侯此时也别无他选。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某家要用人了!”郑侯说道。
“侯爷!要办什么差?只要不造反,玄字号有的是人!”郑年问道。
“死差!”郑侯一语道出:“玄字号能应付得了十三重楼的杀手么?!”
“啊?!”秦致一声轻呼,言下之意,为何此时要招惹明楼十三重。
“军弩!”郑侯道:“太子,木渎桥的军弩是怎么回事?凭空出来的么?你当密谍司都是一群废物么?纳凉是什么角色!再拖下去,十年前的旧事就要被挖出来了!”
郑侯一语点醒秦致,十年前他花了偌大的代价,请出明楼十三重出手对付兄长秦墨,军弩便是条件之一,原本雍王桥头遇刺,秦致还乐得在一旁看热闹,可从未想到这事儿竟七拐八拐拐到自己身上!
“岳丈!木渎桥上的事,可不是我安排的!”秦致慌道。
“废话!”郑侯见秦致如此,心头隐隐动怒,喝道:“谁还理会雍王被谁算计的?军弩只消露出一丝马脚,密谍司只会盯着十年前的旧案去查!这么些年,你被册立太子,却无实权,你道为何?那是皇帝一直疑着,防着你!”
“如何是好?”秦致的心防被郑侯一下击破,此时他就如快要溺水一般,双目之中,郑侯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
直湖精舍内,众人吃完夜饭,各自回屋歇息。秦律此时已有了自己的卧房,打坐蕴养真气已成了他每晚必备的功课,异蛇小红与炎龙气之间的奇妙感应,让秦律的每次打坐都有一种神游天外,欲罢不能的体会。阿柔一直守在秦律房内,直到一切完毕,秦律乖乖入睡,方才离去。
银月之下,阿柔思虑片刻,便毫不犹豫入了内院,敲响了郎亭集的房门。
老人家晚睡早起已成了习惯,此刻郎亭集正捧着《金谷文》在油灯下品读呢。
“柔丫头?这时辰了,找老夫有何事?”郎亭集含笑问道。
“大宗,阿柔有事要跟你说哩!”阿柔说道。
“哦?”郎亭集此时倒有些诧异了,他放下手中的书籍,正视起阿柔来:“柔丫头,老夫早就说过啦,你们的来历,老夫不想知道。律儿是好孩子,你跟熊小子也都是好孩子。”
“大宗,阿柔来说的不是这桩事。”阿柔闻听郎大宗如此说话,心头不由一暖,她正色道:“大宗,近日能少外出,便少外出罢!”
随即阿柔将白日里李井松的言语说与了郎亭集听,她将李井松称为自己的朋友:“明楼行事,素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青岬的手段又是防不胜防,在精舍之内,阿柔定能保证大宗无恙。”此话一出,原本温婉的阿柔,眼眸亦射出一道精芒,此刻她不再隐藏自己的修为。
不料郎亭集似浑然未见到阿柔的变化,他轻轻挑拨桌头上油灯的灯花,随后竟然发出一声笑来,寿眉乱颤的反应让阿柔不由一愣,郎亭集终于说话:“看来池鱼之殃落到雍王头上啦!”
读书人镇定自若的功夫,倒让身为江湖儿女的阿柔刮目相看了,听到自己已成了明楼的目标之后,非但不惊,反倒有心思在这里打趣——何时明楼十三台如此不值钱了?
“老夫倒是对你的那位朋友感兴趣,定州码头之上,趁乱击杀天师道徒,护卫老夫的,想必也是他吧!”郎亭集问起了李井松。
阿柔却未想到郎亭集凭着她的只言片语,便联想到定州码头的事来,不由一愣,不过此时也无须隐瞒,毕竟李井松既然跟了自己,那么到剑江书院之后总要露面,她稍一组织,便将李井松在定州码头上的所为说了出来。
一番话来,郎亭集总算对定州码头上发生的一切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双目之中满含赞许之意:“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郎亭集此时不由感慨起赤龙山下与秦律一行的相遇来。
“那么,离春宴还有五日,这五日老夫的行程便全交给你安排,可好?”郎亭集向阿柔打趣道。
阿柔听罢,郑重点头。
“估摸着宗道再过数日,也能赶到皇都,到时便无碍了。”夜已深沉,郎亭集道了一声乏,就在阿柔临走之时,郎亭集忽的补充道:“春宴之后,老夫说不得还要送一份大礼给你们!”
“一份大礼?”阿柔被郎亭集讲的一头雾水,忙回望屋内的郎亭集,只觉这位百岁老人的眼神炯炯,含着莫测的意味。
届此,阿柔心里一块石头终落下来,剩下来她要准备的是,如何快速找出藏在暗处的青岬,明楼十三台,种子之间的对决,让阿柔燃起了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