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李勤的房间灯还亮着。想起王传芳白天的一番话,林汐砚做贼心虚地端了夜宵送进去。
“爹,原来梓潇哥哥也在……这么晚你们应该饿了,正好我做了些米酒汤圆,趁热吃些吧。”在外面风情万种,在家里乖巧腼腆,林汐砚感叹自己真不容易。
“汐砚真是越来越贤惠。”徐梓潇二话不说端起她给自己准备的那一碗吃起来,嘴里念叨:“不错,不错……”
林汐砚瞟了一眼李勤,只见他神情严肃,正准备开溜,突然听得李勤道:“你这段时间早出晚归,都在忙些什么?”
林汐砚愣了,怕是黎霜的事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
林汐砚半天接不上话,徐梓潇抬头看她一眼,缓缓道:“过些天便是洛河书画大赛,我让汐砚帮我找了些名家的书画,好作临摹抱抱佛教。”
李勤没有再问,只道:“你不要太宠着她。”
“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明日梓潇再来向师父请教。”
林汐砚跟着徐梓潇走出来,一路上尴尬地找话题:“梓潇哥哥你也要参加书画大赛啊,我还以为闻香书院只派了传芳一个人去参赛……”
徐梓潇的声音听起来不大高兴:“我不参加。”
“哦,这样,那你既然这么跟爹说了不参加也不好……”说到这闭嘴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徐梓潇停下脚步,严肃道:“汐砚,你想要怎么胡闹都行,但是这次委实过分了。”
“我……我怎么了啊?”
长兄为父,徐梓潇虽只是李勤的义子,但是对她的事却比她亲爹还关心。
“你先说说身上的脂粉味是怎么回事?”
林汐砚在袖子上闻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身上有脂粉味很奇怪吗?”
“如此香艳的气味,还不止一个人的,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竟看出来了,观察力这么强怎么不去当捕头。
徐梓潇向来疼她,如今却被他这么凶地教训了,林汐砚不敢看他委屈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要不经常去那种地方怎么会这么熟悉女人的味道,还说我呢……”
徐梓潇不知如何作答,顿时有些心猿意马:“……我不想你变得跟她一样。”
“哪个她?”
他眉头一皱,扔下她走开:“没什么。”
怎么感觉徐梓潇今天怪怪的,莫非他的心上人曾经像黎霜一样堕入红尘?
这日李勤检查完她练剑的进度,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单手一挥,长剑出鞘竟直直钉入树干,左右摆动。随后自己背着手进了屋。
林汐砚学武的悟性极高,可以偷懒但不代表可以完全不练。她轻身一跃单脚立上剑锋,身体随着剑身来回晃动。轻功是她的强项,如今即使是在剑刃上跳舞也不是难事,这等惩罚早已不在话下。如此做的目的她也明白,是让她思过。
她天生好强,更不愿意让爹失望,在漫长的岁月里,刻苦练武已成为她其中一种填补空白的方式。她明白的爹的苦心,接触了青楼使她更明白女人的苦,她亦不愿意成为靠取悦男人才能过好日子的薄命女子,因此她要靠自己,为自己而活。
此时王传芳走来,身后跟着大美人小妙,林汐砚只装作没看见。
他抖了抖衣摆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小妙在桌上摆了一套茶具后退下,留下他一个人悠哉游哉坐着品茶。
清风拂面,日光和熙。如此静下心来欣赏美景也是一人生乐事。
不可否认王传芳整张脸因为那个疤痕大失了美感,但是手真是漂亮的没话说。十指白皙修长,骨节明显,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杯子,但是却让人不禁觉得是种高雅的享受。
“上好的西湖龙井,要不要尝尝?”猫哭耗子假慈悲,林汐砚不理他。
王传芳道:“帝都上好香茗都被运往了皇宫,市面上剩下的即使再名贵,香味也是相差甚远。”
林汐砚总觉得他在含沙射影,又不好发作。
“你爹让你辅助我参加书画大赛,你却趁机没了影儿,对我也太不负责。”一个在受罚,一个在享受,两人的处境截然不同,他还好意思幸灾乐祸。
“你不是有小妙姐姐吗?”
王传芳闻言不禁莞尔,举起茶杯停在唇前:“我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酸味。”
林汐砚涨红了脸,是被气的:“你!”
“我怎么?”
她越是动气他就越是得逞,最后林汐砚不屑道:“我口渴了。”
王传芳倒了杯茶端到她面前站着:“要不要喂你?”
“不用了。”林汐砚蹲下来,两只手突然捏住他的脸:“……我来看看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嘶……痛。”王传芳长眉微皱,微微别开脸。他的脸皮真的不厚,还很嫩,被捏过的地方顿时红了一块。他一边把手背贴上去降温,一边把茶递给她:“……这么暴力,怎么可能嫁的出去。”
林汐砚一把接过茶杯一口饮尽,茶香馥郁清幽,记忆中似乎很熟悉,令她不禁想起一个人。
“本姑娘不稀罕,‘凡人’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那你想嫁给谁,四皇子吗?”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尤其刺耳,在她心里却如一道闪电劈过。就算曾经的抛弃是身不由己,那么现在的玩弄又算是什么?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冷冷扔下这句,林汐砚跃下剑身离去。
王传芳望着杯中沉淀下的茶叶,目光涣散,像是叹息:“我怎么会不了解你,是你忘了我罢了。”
从此林汐砚学会一件事,就是不要跟王传芳争论。他总能看透对方心里最脆弱即使是最狂妄的想法,轻轻松松刺穿击溃,任何人遇到他,情绪都会失控。
转眼到了元宵。
林汐砚没有过节的概念,因为什么节日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于是她打发走了小苏,把自己关在房里练剑。
有人敲门。
“进来。”
门一打开林汐砚正好一个转身,对着来人刺出一剑。眼看剑锋已经到了眉心,剑气掀起他的额发,他却无丝毫动静。
真没意思,连想打架都找不到对象。林汐砚手腕一转,强行把剑拉回,收入剑鞘。
“你来做什么。”
王传芳道:“如此良辰美景,我带你出去走走。”
“不必了,你自己去吧。”
“我不认识路。”谁不知道王大才子才思敏锐,过目不忘。谎话都能说得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不是还有小妙吗?但林汐砚怕又被他借题发挥没说出口,装腔道:“除了我的‘四皇子’,没人能够打动我。”
王传芳果然不说话了。
林汐砚正想送客,不料他却道:“今晚的元宵大会,四皇子会来。”
想起那日醉沐楼发生的一切,林汐砚心中浮起丝丝酸楚。
她神情中带着落寞,可惜王传芳没看出来:“若能取得今晚大会的冠军,或许就有机会见到他。”
元宵之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置身街道中犹如火烧的天境。
这是一个喜庆的节日,又是一个风流的节日,古今不知多少恋情韵事发生在这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传闻当今皇上就是在元宵佳节遇上的皇后,从此元宵节也被作为特殊的纪念日庆祝,也只有帝都才有如此盛大的花灯盛宴。
路上的男男女女各个衣着光鲜,郎才女貌,成双成对。林汐砚置身人群中头一回感到不自然:“这样一路走过去大赛都结束了,不如走捷径吧。”于是弯下腰从华灯之下一下穿梭到了另一端。
一回头,发现王传芳一脸震惊地望着她。
她不解:“……怎么了?”
南方话里,“灯”与“丁”同音,取其“添丁”的吉意。因此流传元宵夜着“钻灯脚”的习俗,青年女子和少妇必往观赏花灯,但“观灯”是虚,“钻灯”为实,她们故意在灯下钻来钻去,祈求“添丁进口”。
听他解释完林汐砚脸上一红:“若是祈求添丁拜你就好了,何必劳费筋骨。”一转眼只见他也从花灯下面钻了过来,淡定的拍了拍下摆:“看什么,走吧。”
此时众人望着他们开始言笑,林汐砚彻底成了熟瓜。他明知道是什么意思还一错再错,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迟疑该往哪走,她突然被一盏花灯吸引住。那是一盏六角彩灯,据说是仿照宫里的宫灯制作的。每个角挂着一条五彩流苏,纸屏上花纹细致,古典高贵,花灯上题诗曰: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她望着那最后两个字久久失了神,突然感到手被人牵住。
“人多,别走散了。”王传芳折回来,拉着她往人群密集处走去。前面一座石桥名曰合欢桥,过了桥就是醉沐楼,想想这名字果然取得颇有深意。
两个人走过合欢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灯火通明的街,街道沿着护城河蜿蜒,河边的树与树之间都牵了绳子,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字条,全是灯谜。
“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
猜灯谜自己还是比较拿手的。林汐砚正在寻思一道字谜,再一看王传芳,只见他依次将自己面前的字条从左到右一张张全都撕了下来,转眼间手中已攥了满满的一沓。
王传芳道:“差不多了,走吧。”
“等一下,”林汐砚忍不住打断他,指了指着他的手:“这些,答案你都知道?”
谁知他道:“我不确定,到了再看。”然后拉着她挤出人群,走到擂台旁的柜台,将手里的字条全放上去:“我们是来揭谜底的。”
“把‘们’字去掉,别扯上我……”林汐砚心想旁边这么多人看着,一会可别出丑才好。
柜台前的人一一打开字条:“年终岁尾,不缺鱼米,打一字。”
王传芳沉吟片刻:“是‘鳞’字。”
“下一个,清浊合流,打一成语。”
“泾胄不分。”
“元宵灯火已阑珊,打一常用语。”
“请多关照。”
……
王传芳不假思索竟也能对答如流,引得周遭的人一阵称赞。率先答出三十个灯谜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元宵大会的擂台赛,不巧他正是今晚的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