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虚转头看去,人群纷纷让开,然后大片的人跪倒行礼,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带着十几个差役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大胆!你一介草民,见了大人竟敢不跪!”那官员身边一个差役见风若虚大喇喇站着,顿时就瞪着眼睛吆喝起来。
风若虚四下一望,见带过来的水手们已经和刚才谈话的码头主事等人,一起拜了下去,不由眉毛一竖,冷声道:“给我滚起来!”
赵虎李三等人一个激灵,随着以前见官的惯例跪倒,此时听了风若虚的话,顿时知道主人已经非常不高兴了,忙不迭爬了起来,顺手将懵懂的孟发拉了起来。
后面的水手们诧异地面面相觑,不过还是犹豫着起了身。吃人家的饭,服人家管嘛,反正已经跪过了,你这小官也不能太苛责了不是?
那旁边跪倒的主事悄悄扯扯风若虚袍角:“风公子,这是市舶司主管官吏,不可硬顶啊,小心应付下。”
风若虚淡淡笑道:“多谢好意提醒。不过,我风若虚上跪天地三清众神,下跪父母恩师,要我对区区凡人下跪,就这么一只绿螳螂?还真是笑话!”
就算是真身所在的现世,就算是皇帝他都不会跪,这么一个幻神世界的芝麻绿豆官,你担得起吗?!
风若虚话到后来,声音已经足够大,那走过来的绿袍官员已经足够听清,他当然以为这是风若虚是对他的挑衅,脸色顿时更沉了。
他旁边另外一个差役一阵凶恶的冷笑:“好,好啊!一群大胆的刁民!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正该把你们这些贼徒捉到大牢,好好让你们明白什么叫王法!”
若是一般平民百姓,或许就被这差役这么一吓就吓住了,可是这些水手们是什么人啊?风里来雨里去,大海的广阔早就让他们心都野了!风若虚接手后,一应饮食花用训练等都无限量供应,更兼刚刚轻松灭了一波按以前的标准来看都是“强力”的海盗,更是心气高了!
此时听了这差役的威胁,顿时激起心中的戾气,不少人忍不住目露凶光,四下打量——看东家的意思是看不惯这趾高气昂的小官了,正好自己也忍不了,万一一言不合,干掉这些王八蛋,海上哪儿不能去!说不定临走前还能捞一把……
那绿袍官员在官场里察言观色惯了的,一眼就看出这狗腿子的话起了反作用,心中不由大惊。自坐了这位子以来,水手们也见得多了,可是多是沉默寡言,便是脾气暴躁的,也不敢在官员跟前放肆!可是眼前这些人……太精壮了,太桀骜了!
“嗯~”这绿螳螂拉长了鼻音,手一扬,貌似威严地止住了手下们的聒噪。
明朝官制,一品到四品着绯袍,五六七品着青袍,八九品着绿袍。眼前这官着绿袍,一梁冠,胸前补子绣黄鹂,那便是八品了,若是鹌鹑,那就是九品。
八九品官员,职位虽不高,权责却不小。是个来说,八九品都称不上官,而应叫“吏”。官,那是主,起码是七品县令百里侯这一级才算。不过民间通常都混着叫了。
官员掌大政,很多都不通世务,到异地仕官都是请了师爷幕僚作为智囊,一应庶务都是由小吏负责,往往被这些小吏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这些直面百姓的小吏敲骨吸髓,只顾盘剥,往往害得百姓们家破人亡,或者逃归山野,或者托庇于大户。
赵虎他们原先那些人,不就是归于山野的一个现成的例子么!至于后来打劫不成欣喜于成了风大官人的家奴,却是认为自己托庇于这样的高人名下是占了大便宜了。
话说回来,因为对“破家的胥吏,灭门的令尹”的厌恶,所以着绿袍的八九品小吏,通常被百姓们私下里称为绿螳螂……此种称呼的恶意,只有那些聪明的小吏们才能明白。
而如风若虚当面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那就是纯粹的打脸了啊!啪啪直响!
这小吏也是城府极深,阴笑道:“身非官员,又无功名在身,一截草民,敢如此无视上官,藐视王法,罪加一等!自有大老爷治你!本官暂且不问。”
他一指远处三艘海船,语气转厉道:“圣上早已下旨,除外藩诸夷朝贡者,及官军水师战船,片板不得下海!尔等这是明知故犯,欺君大罪,罪不容恕!该当满门抄斩,诛及九族!”
这有品级的官吏的话,说来比那差役更有威慑力,尤其是株连九族的血淋淋的大帽子!旁边的一应商民和码头管事这边,心中都不由狠狠一颤。
看着周围人那噤若寒蝉的样子,这小吏大卫满意,却见风若虚拿出扇子轻轻一敲左手,懒洋洋道:“你是不是傻?还是眼睛有病?眼珠子有病去看郎中,这傻了没药治,还当什么官!这码头满满的船,你当都是外藩朝贡使啊?!”
这小吏是真正吃惊了。
要说这体制体制,一体之制度下,你才能居高以临下,可是有人就是跳出在外,你能怎么办?只能以力硬压了!
他自然不明白风若虚的底气何在,在他看来,眼前这牙尖嘴利的年轻小子,要不就是有大靠山,要不就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啊!傻大胆!
他定了定神,轻描淡写道:“这些,自然是有外藩朝贡市舶,除此,自然有为朝廷运送粮米之物,为官家效力的,岂是你一介草民随意打听的!”
绿螳螂说完高声喝道:“既非朝贡,又无公使,身为大明子民欺君罔上,目无法纪,又藐视上官,出言不逊!妄自出海私通倭寇之余,竟还敢捕杀大明子民!”他一指船上那五个茫然的苦工和满船的尸首,一脸痛心疾首和正义:“真是良心丧尽,天不容之!”
“来人啊!将此狂悖之徒拿下堪问!犯禁船只,籍没入官!”他恶狠狠看着刚才不给面子的水手们,语带威胁道:“惩办首恶,无知胁从者不问!敢于顽抗者,与他同罪!”
绿螳螂下令之后,一阵畅快。就算你身后有靠山怎么样?既然不事先打通关节,那就是对整个杭州府上下看不在眼里!拼着自己搞出事来让上官不喜,也得将这个狂妄小子收拾一番!榨出油水来!
嘿嘿,谁让你得罪了人,又不知死活和我叫嚣,不杀鸡儆猴一番,我这位子都坐不稳当!不怕县官,就怕现管,我是职分之内行事,就算有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差役们轰然应诺,满脸红光。哈哈,又大开利市了!大人吃了大头,咱们也能喝点油汤吧?大小三艘船,加上船上的货,还有这小子家中拷掠,嘿嘿……
风若虚视若无睹,笑眯眯转向自己的伙计们:“你们怎么说?”
“哈哈!”赵虎大笑:“少爷,我早就说过,您老人家有高手段,咱这样的,就只能替您清扫下无知的货色,那也是荣幸!”
“不错!”李三几个笑呵呵,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刘大锤甚至断喝道:“上船去,那么好的大炮,轰他娘的!”众人轰然叫好,就有人开始往回跑,通知船上的人去准备了。
风若虚看了看,除了几个人面露犹豫之色,随后也随大流,所有人都是士气高昂,看来,自己一番调教,还是很得人心的嘛!
那绿袍小吏和差役们大吃一惊,果然,那不详的预感应验了,这些人,都不是善茬啊!
绿螳螂毫不犹豫:“拿下!”现在已经不是他退让的时候了,只能硬扛了!
差役们抖起胆子,带着点小小**竟然敢反抗的愤怒,拿起锁子、戒尺、水火棍向着风若虚和胆敢对抗官府的水手们冲来。
“哈哈!让我来!”赵虎大笑,一马当先,甚至都不用其他人帮助,就如虎入羊群,在培元丹治了暗疾补了亏虚提了气血,又改良了神打之法后,他早等不及要一展身手了!此时甚至不用神打,仅靠着用以前军中的工夫,就将一帮子平时就靠着狐假虎威,诈唬着欺负欺负平民百姓的差役们,打得个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四周人群早已尖叫着逃开,却也不走远,就像旁边早已散开的码头主事等人一样,所有人都有着一个念头——
粗大事了!
怀着惊惧、兴奋又带着点期待心情的目光看着这一切,这些人恍然想起一个必然到来的事实——除了倭寇的疥癣之疾,承平已久的大明,承平已久的江南,杭州!即将掀起一场大风暴!
风若虚带着点遗憾问旁边有点呆傻的孟发——没办法,老人家了,虽然走南闯北经历颇多,可是对这猛然间与官府对抗还是有些不适应——“我是不是身边少了条狗啊?”
“啊,啊?!”孟发猛然惊醒过来,“什么?”
“我说我少了条狗啊,”风若虚带着有趣的笑容,指了指在赵虎带领下兴高采烈生龙活虎地虐着差役们的李三田千斤姜大牙和其他水手们,说道:“传说中的纨绔恶少们,不应该是牵着条凶恶的大狗,带着家仆,出门就调戏美女吗?看到不顺眼的,就指使家里打手们大打暴打,放狗吓唬什么的吗?”
看着风若虚说的颇有兴味的样子,孟发苦笑一声,对这心大的东家真是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