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包方案经村里的大喇叭一公布,村支部里便涌来了几十位村民,这还是因为不少人在外务工回不来呢,要不会更多。
罗有的心情很沉重,他知道方案一出,肯定是反对声一片。可是没办法,如果不确定那三个发包条件,家庭困难的村民就没有谁能够承租店铺了,就有违村上的初衷了。
凭着多年的经验,罗有认为虽然询问者多,报名者众,有承租想法者多,但是真正能承租下来的人不会太多,多数人抱着占便宜的投机心理,甚至是怀着观望、试探的心态而来,觉得没有赚头,就会打退堂鼓,或者说口头上喊得厉害而实际上并不行动,弄不好轰轰烈烈的乡村大院店铺发包还会落一个问津者寡的尴尬局面。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罗有让黎鸣在方案中又加了一句“如符合条件者不愿承租而致使店铺出现空闲,则空闲的店铺将适当放宽条件后酌情发包给其他有承租意向的村民。”
因为总怕发包出现差错或问题,所以罗有在报名期间一直在村支部里待着,他真怕黎鸣、袁萍等人压不住阵脚。
袁萍提供给他的那份全村人均年收入水平线下的名单,让他皱紧了眉头。他觉得仅从名单看,真正符合条件的连全村总户数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从人均年收入较低的家庭情况看,有的人家老的老、小的小,有的人家仅靠半个劳动力撑着,他们即使把店铺承租到手能不能搞下去也是个问题。还有像李保国类的家庭,虽说方案里明确了不能缴纳租金的家庭可以用房屋或其它财产抵押,但据他所知,李保国为给两个孩子看病,财产已全部抵押出去了,早没有任何财产可以进行抵押了。
他把这些情况跟黎鸣说了后,黎鸣本已散去阴霾的心又变得阴云笼罩了。她甚至有点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处理村务的能力和水平差得实在是太多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若不是罗有从省城回来参与了发包工作并发现了其中存在的问题,指不定会出现什么令人难以预料的局面呢。她又一次问自己,还能不能干点啥干净利索的事呢?想想近段时间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一步到位,马到成功的,都是磕磕碰碰、沟沟坎坎的。
罗有发觉了黎鸣的心事,他认为有必要跟她谈一谈。在心里他是非常欣赏这位年轻人的,虽说是个女孩子,可她骨子里却有股子闯劲儿、韧劲儿和干劲儿。尤其是一心一意为了老百姓的干劲儿更是难得,别说她一个城里来的女孩子,就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年轻人也极少有人把心思放在村子里,更别说想着为村民做点事情了。
仅凭这一点,黎鸣就值得别人为她竖起大拇指,至于她工作中遇到的问题——罗有固执地认为之前的设计不到位、未申请项目用地等事情的发生均属于黎鸣“预见不足”,而不能算是严格意义的工作失误。再说了,镇里就没有责任?乡村大院项目虽然属于“一村一品”工程,原则上也属于村民自治的范畴,镇上不进行过多的干预是对的,但是你还有个指导的责任吧?不能光定个调子,就把担子全压在黎鸣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身上,这成啥事了?
不可否认,黎鸣由于农村实践经验缺乏,对农村的情况了解不透,对农民的心理估计不足,考虑问题在某些方面缺乏长远性这是不争的事实。可要知道,黎鸣当村官的时间还不满一年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是修路,又是规划北沟生态保护区,又是建设乡村大院,真的是很不容易!
这次黎鸣的出发点也是对的,乡村大院从实质上来讲就是帮助村民脱贫致富的项目,把店铺的发包范围确定为人均年收入低于全村人均年收入以下的家庭的提法也没错。
罗有现在还不能对黎鸣作太多的安慰,因为他觉得有时候安慰的话语过多,反而会无端地增加对方的心理负担,他相信眼前的“小烦恼”会丰富黎鸣的成长经历,更会成为黎鸣今后工作的动力。
他认为最主要的是要解决好原来方案中体现的“一刀切”的问题,而且还不能过于改变原有的方案。因为他知道,一旦打破了原定的发包条件,罗家井子村支部的门槛不被踩平才怪呢。可如何保证乡村大院的店铺在发包时不出现“杂音”,而又都能够顺顺利利的发包出去,确实需要谋划个稳妥的办法。
“黎鸣呀,甭看来村支部里询问情况、打探消息的人多,那都是‘看风向’来的,我估摸着符合承租条件的几十户村民中有承租意向的也就是十来户,咱们准备发包的店铺有十八九间呢,而且还不算宴席大厅和农家旅店。咱们得防止出现‘雷声大、雨点稀’的情况。”罗有说到这儿,见黎鸣有些愣怔,猜想她是没有听懂,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搞‘一刀切’,该变通的时候就得变通。”
罗有怕自己没表达清楚,想继续说下去,但是黎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懂得了罗有在方案里加进去的那句话的含义。她问道:“罗书记,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有人来问,咱们不能一口回绝,只能说先做备案处理,跟他们说定了如果符合发包条件的人到了规定的时限后有放弃承租的,对备案的村民优先考虑,我这样理解对不?”
“对,就是这个意思。”
事情的进展跟罗有预料得差不多,甚至超乎他的想象。虽然村民们对承租店铺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完全符合条件而且真心实意要承租的村民只有李保国、大老刘等六户,按照计划还得有13户村民承租才行。否则,就会出现大量店铺空闲的情况。
“我想把西院南边那三间店面和家庭旅馆都租下来,这是预交的租金。”吴赖子出现在村支部的时候,黎鸣就知道他是奔乡村大院来的,但是等他说要租店铺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颤。不为别的,仅凭他一张嘴就是三间店铺和家庭旅馆,就足令人吃惊的。
本来,黎鸣想由村上经营家庭旅馆,这样可以为村集体增加一份经济收入,但是进入实际操作环节却遇到了困难—单是雇人,每月就得额外支出一笔不小的费用,而刚开业的家庭旅馆能有多少人入住也是个未知数。黎鸣和罗有等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以每年5000元的租金租出去。他们正担心着呢,以为家庭旅馆的经营项目单一不一定有人愿意租,没想到吴赖子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不仅想一口气租下三间店铺,而且还要租下家庭旅馆。
“今天还没到最后的期限,得等明天晚上,不,后天早晨吧!等符合条件的人都不报名了,才能轮到你。”罗有抬眼看了看吴赖子,旋即又垂下眼帘闷声闷气地说道。
黎鸣见低头摆弄着搪瓷茶缸的罗有,一脸的淡定,令人感到高深莫测,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没关系,先把钱放在这里。等到允许我报名的时候,我让你侄媳妇儿来报名,办理相关手续。”吴赖子跟罗有套着近乎,可能怕表达得不清楚,又接着说道:“明天我就要出门了,得出去一段时间,到外省学习学习开办‘农家乐’的经验。”
黎鸣乐了一下,说道:“还‘农家乐’?吴哥想得够远的,看来是势在必得呀!”
“哪里,哪里。能不能租上,还得看我的运气,得人家符合条件的都不想租了,才能轮到我。”吴赖子用少有的诚恳语气说道。
“你想租就能租得着,咱们村里的事不都在你心里摆着吗?”一直默不作声的袁萍从账本上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
吴赖子没有搭话,煞是认真地在黎鸣递给他的表格上写下他的大名,并且从随身携带的皮挎包中掏出几捆人民币交到了负责收款的袁萍手里。袁萍数了数,不多不少35000元。
望着吴赖子的背影,袁萍笑嘻嘻地对罗有说:“三叔哇,你是不是算到了吴赖子会来?
“谈不上算,瞎猜的。”
“呵呵,别说,你猜得挺准,说到底还是料事如神。”
“你说咱们罗家井子村的人大凡有点能耐的都外出打工挣大钱去了,在家的人里也就是罗治业、刘三踹和吴国忠他们还算懂得经营之道,可即使咱们把条件放宽了,人家罗治业不会来租这几间店铺。刘三踹嘛,想租我也不会租给他。”罗有不知怎么的,谈起刘三踹就愤愤然。
“说归说,刘三踹不可能来租。要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有利可图,他才不会冒风险呢。”袁萍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刘三踹的内心世界。
“嗯,这方面他还真比不上吴国忠,吴国忠虽说有时候处事差劲,但是人品还不至于像刘三踹那样糟糕,做起买卖来也有一套,更主要的是,他不是那类自己挣钱不管他人死活的人。”罗有从来不提吴赖子的绰号,总是称呼他的大名“吴国忠”,而且在评价他的时候也尽量使用中肯的语言。
品着罗有的话,黎鸣从中悟出了另外一层意思——罗有大概想借吴国忠这位在罗家井子村颇有名气的理财能手当作“活招牌”,用他来带动和吸引其他村民到乡村大院投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