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从刘晓光嘴里听说了苏部长到罗家井子村的事,便想赶过去,被刘晓光给拦住了。
他冷静下来一琢磨,不去也罢。如果苏燕要想找镇领导一起研究乡村大院的问题,就不会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跑到罗家井子村找黎鸣了解情况了。
刘元觉得这是好事,他正愁怎么跟那些想为亲属承租店铺而找他拉关系的有关人士解释呢。起初他的想法是真心想帮其中两位他认为用得着的朋友解决一下问题,送个顺水人情。不就是发包个店铺嘛,租给谁都是租,只要村集体经济不受损失什么事都没有。
可后来,他感觉不是那么简单,一方面是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他真是不好平衡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跟王金水的一次闲聊中受到了点拨。党委书记的想法跟他不一样,王金水认为乡村大院是用村集体的财产建成的,而村集体的财产是全体村民共有的,所以从中受益的也应该是老百姓,不是提倡让群众共享改革发展成果吗?若是把店铺租给了不相干的人,从某种角度来讲也是损害了群众的利益。
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王金水是在唱高调,可在随后他带有试探性的闲聊中,柏青松、吴宇、黎鸣,甚至连杨辉、王兰等人都认为乡村大院理应全部发包给罗家井子村的村民,不应让外人参与进来。
虽然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但他们都认为村集体出资建设的店铺对外发包,首选的发包对象是村民,甚至连想为在县城的亲属谋个店铺的陆春后来也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也有不同声音。如岳大明等人的话就比较契合刘元的原始想法,岳大明是这么认为的,管能租到谁的手里呢,只要村集体能有收入就行呗。
但通过一系列的事情,刘元觉得自己的思想一度有些偏离,偏离了什么,他似乎很清楚,又似乎茫茫然不知所以然。
虽然有了岳大明的理论支持,但他清楚不能同多数人的意见相左,这是硬杠。他觉得再无休止地纠结下去是不行的,是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犹犹豫豫的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这个决心在他知道苏燕专程去了罗家井子村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他虽然不知道黎鸣究竟跟苏燕说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此时的苏燕同黎鸣等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不能违背村民的意愿。
黎鸣哪里会知道刘元的内心矛盾,她到镇里跟刘元汇报工作的时候,还是很小心、很谨慎地措了措台词,掂量着怎么跟镇长说才合适。
刘元的办公室里已经有了来访者,是张晓辉和林琳。林琳见了黎鸣倒是很热情,因为这段时间忙着苗圃和修复遭受风灾的温室大棚的事,她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林琳有很多心事想跟黎鸣说呢。
张晓辉的态度冷淡得很,甚至黎鸣跟他打招呼,都用鼻音来回答,弄得黎鸣很尴尬。她心知张晓辉是为了上次借钱的事心有怨气,所以也没有过多地挑他的不是,只是担心他们之间的疙瘩啥时候能解开。
见黎鸣来了,刘元对她点了点头,紧接着用简短的几句话结束了同张晓辉、林琳的对话,便要他们先回去了。
把张晓辉两人送到了门口,刘元随手将门虚掩上,又走到饮水机前给黎鸣倒了杯水放到她手里,摇着头说:“张晓辉真是一根筋,他们村的温室花卉项目由于风灾搁浅了后,借贷无门。本来已经走到死胡同了,人家罗治业觉得他们搞的项目还是很有潜力的,准备同他们合资,没想到张晓辉还十二分的不情愿,说是眼瞅到手的果实不能被别人摘了去。大棚都让风给掀了,哪里还有“果实”呀。哎,也不知他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哦,罗治业有脑力呀,知道投资温室花卉项目有市场潜力,但他为什么不对北沟生态保护区项目进行投资呢,生态项目的市场前景更大。看来还是心存顾虑呀,他是怕生态保护区的项目成为“马歇尔计划”。
“黎鸣,听说昨天苏部长到你们罗家井子去了?”刘元开门见山的问话打断了黎鸣的思绪。
“是呀,苏部长到金井镇调研,回来的时候顺便到了罗家井子。”黎鸣见刘元这么问,心想不如把苏部长到罗家井子同她谈话的情况,都跟他说了吧,也看看镇长到底是什么态度。
听黎鸣把话说完,刘元把目光转向桌子上的文件,也不知他想看什么。
黎鸣正揣测时,刘元又把目光移回了她的身上,表情严肃地说:“小黎呀,咱们就按照部长说的办,抓紧时间完善发包方案,然后再召开党委会和村民代表会集体表决。”
党委会召开得挺顺利,王金水刚说了个开场白,刘元就进行了表态,态度很坚决地表示乡村大院的店铺发包一事不能再耗下去了,要及早启动发包程序,而且应该发包给罗家井子的村民,这也符合改革发展成果农民共享的理念。
接下来的事情就出奇地顺利,参加会议的党委委员在对方案的某些细节之处提出了客观中肯的意见后,一致同意黎鸣拟定的发包方案。
罗家井子的村民代表大会却不是很顺利,部分村民代表对方案中拟定的发包条件提出了异议。
“发包对象应该是罗家井子全体村民,不能只界定平均收入以下的人才可以发包,平均收入以上的人就不是罗家井子的人了?”袁晓春的话引起了多数人的共鸣,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要我说呀,咱们村的每户人家都有承租的权力,一个村子的人不能弄出两种待遇。”
“是呀。家庭生活困难也不是别人造成的,不能因为困难就啥事都成为照顾的对象,这对村里其他人不公平。”
“对,这个乡村大院又不是救济项目,专门用来救济困难家庭的。他家困难你可以给他申请低保,也不能这么照顾呀。”
......
“大家先都冷静一下,听我说。”黎鸣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在代表们吵得像一锅粥的时候,还是手足无措。她站起来向大家不停地摆着手,希望大家能够静下心来听她说说心里话。
“乡村大院的确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救济项目,但却是咱们村集体为村民谋划的脱贫致富项目。你们想过没有,低于全村村民人均收入的家庭都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而人均收入超过全村村民人均收入的家庭,大家想想看有哪些家庭没有稳定的经济收入?”黎鸣先是给代表们出了一道思考题,她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让他们在思考中把激动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见喧哗声小了,她又大胆地说了下去:“大家千万不要以为经营乡村大院的店铺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还是需要承担风险的。”
承担风险?这个问题代表们倒没有想过,大家只晓得经营店铺是一件好事情,谁去想啥风险不风险的。
“承担啥风险?”又是袁晓春率先问了一句。
“方案大家也都听见了,每个承租户每年需要缴纳一定的租金,交不上租金的用其它财产抵押。如果,我是说如果,某户家庭经营的店铺处于不盈利,甚至是亏损状态,那么他缴纳的租金或抵押的就收不回来了,这不就是风险吗?”黎鸣尽量用代表能听得进去的语言,字斟句酌地解释着。
趁着代表们冷场的时候,主持会议的罗有说道:“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无非是想利益均沾。可你们想没想过村里那些困难家庭,有哪个不是跟咱们沾亲带故的?”说着说着,罗有的声音高了起来:“大家知道不?依着镇里某些领导的意见,凡是有承租意向的,无论是不是罗家井子的村民,只要交纳一定的租金都可以承租店铺,要不然的话能耗这么长时间吗?是在黎鸣极力争取下,镇领导才下决心把发包范围锁定在罗家井子村村民。这里面的艰辛,你们谁能晓得?”
罗有的病情由“肺癌”确诊为“肺结核”后,整个人比以前精神了,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在某些村民代表心中的分量更重了。自从他的病情确诊后,袁大壮在村民代表大会很少发表意见了。
然而,不发表意见并不代表着就没有想法,此时的大壮有一肚子的情绪,却只能憋在肚子里。他知道由于他散布了罗有的病情,包括罗有本人,很多人都对他有想法,尤其是罗有的媳妇,见了他就没个好脸色。可那不怨他呀,是他去罗有家时听罗有媳妇亲口对他说的,只不过没有按照她说的守口如瓶罢了。由于这个原因,村上再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时,无论研究啥事他都保持沉默。这次也是如此,他之所以这样做,还有更深的考虑,就是镇党委已经表决同意了,村上不能再提反对意见,不能跟党委政府唱对台戏呀。
袁大壮的沉默等于向代表们表明了态度——不支持、不反对。既然他不反对,一些同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代表便也不好反对。虽说乡村大院的发包方案没让他们占到便宜,可也没损害他们的利益,这就是他们不反对的理由。
在黎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下,又加上主持会议的罗有力挺,虽然会上出现了不小的杂音,罗家井子村民代表大会还是以多数对少数的优势通过了发包方案,但很少见地出现了三张弃权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