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松接到省城商场送货通知时竟然一头雾水——他没在省城购买家电呀?但马上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就给罗治业挂了电话。他没想到一言不合,一向敬重他的罗治业会跟他“甩脸子”,可他并没生气,相反心里暖暖的。
他搜肠刮肚地措着词,努力跟罗治业解释着:“治业,你听我说。你给的礼太大了!是,好孬你哥我又结了一把婚呀,你随礼份子钱没错......可也太大了......放心吧,少不了你的酒喝......”
正在擦着玻璃的林琳耐着性子等到柏青松撂下电话,就直不楞登地说道:“柏青松呀,你不能破了规矩呀,不该收的决不能收,罗治业订购的那套家电给他退回去。”
“这,怕不好吧。罗治业是我的好哥们,听说我要结婚了,随份礼有错吗?人家还兴师问罪地怪我跟他见外呢。”柏青松硬邦邦地说道,他觉得林琳还是不了解他和罗治业的关系到底有多铁。
“合着是我多事呗。行,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林琳说着把擦玻璃布扔在了地上,赌气地说道。
没等柏青松说话,在卧室的大床上做被褥的林琳妈听见了二人的“争吵声”,急急忙忙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到客厅,说道:“林琳,有话好好说,跟你柏大哥吵吵啥呀?”
“没吵吵啥,妈,我俩的事你甭管。”林琳说着,就要推母亲进屋,抬头看到母亲苍老的脸和担忧的眼神,心软了下来,脸上挤出笑容说道:“妈,以后你能别一口一个你柏大哥、柏大哥的,他是你姑爷了,姑爷欺负姑娘你不管呀?”
林琳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母亲有点接受不了,旋即乐了——瞅女儿的表情不像生气,或许是两人闹着玩呢,没事就好,她可不愿意小两口刚领了结婚证就吵吵闹闹的。
看着母亲返回卧室,林琳掐了下柏青松的胳膊,把他拽到了阳台上。柏青松想喊却不敢大声喊,只得呲牙咧嘴地忍受着。
“你想干什么?”经过挣扎总算摆脱了林琳“魔抓”的柏青松,压低了声音问。
“教训教训你。”
“我咋地了?”
林琳手又要伸过来,柏青松迅速地躲开了,她的手就势打在他的肩膀上说道:“咋地了?不跟你说了吗?咱俩结婚的事越低调越好,注意你的身份。咱们条件是不好,可也不指望着接那两个‘礼钱’发财。”
“这跟接礼没关系,我和罗治业......”
“你跟罗治业的关系是没的说,他也总念着还你的人情,这我都知道。可你想想,近两万元的家电,这份大礼是不是重了点?别人会怎么想?不知道内情的人说你受贿,你都说不出啥来。”
“这......那你说咋办。”柏青松似乎没想到这一点,一下子没了主意。
“咋办?”林琳心知的确挺难办,迟疑着说:“不行的话,等送货的来了,咱们该签收签收。我看罗治业给你的名片上有他的账户号码,你把买家电的钱打进他的账户里。你看,行不行?”
“这......哼哼,行不行,都让你说了,那就给他打过去呗。”柏青松不太情愿,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很勉强地回答道。少顷又说:“就怕罗治业有想法,认为咱们小题大作,再跟我甩脸子。”
“啥小题大作?这是原则,原则性问题不能让步。”林琳眼睛瞪得老大,低声吼道:“你以为我愿意花大头钱呀?我没想买过这么贵的家电,还想给他退回去呢,就怕那样更打他的脸。没事,他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林琳说完又去忙着擦玻璃了,柏青松苦笑着摇了摇头,但从内心深处他认为林琳做得对。
事情的发展真就按着柏青松的话来了,得知林琳把买家电的钱打到了自己的账户后,罗治业连着打了两遍电话向柏青松兴师问罪,而且还把这种不满情绪带到了柏青松和林琳的婚礼宴席上。
柏青松和林琳的婚礼是在一品楼举办的,婚礼仪式同大多数婚礼相同,该走的程序都走了,场面说热闹也热闹,氛围说热烈也热烈,但就是人数少了些,10个一桌的酒席只摆了8桌,有一桌还是林琳的娘家人。
参加婚礼的人有的就小声地嘀咕道:“柏青松大小也是个副书记,来随份子的人不会就这些吧?”有的说道:“备不住是分批招待的,现在不让领导干部大操大办了,所以很多人都采取化整为零的方式......”
柏青松和林琳自然听不到这些议论,而穿梭在酒席中间忙着招待客人的陆春则听了个一清二楚,在陪着两位新人敬酒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说道:“各位都要多喝些,咱们这些被邀请到的人都是新郎新娘感情上最近的人。其实还有很多人等着参加他们的婚礼呢,但是新郎对自己要求很严,坚决遵守廉洁纪律,琢磨来琢磨去就把人数压缩到了现在的规模。你们说,能来参加婚礼的是不是特荣幸?就为了新郎新娘同大家的这份交情,我们也得多喝两杯,对不?”
陆春不愧是酒店“老板娘”,场面上应景的话说得总是恰到好处,连王金水、刘元都深表佩服。也正是陆春的一番话,掀起了酒席的高潮。
虽说邀请的宾客不多,但是诸葛龙和刘子友两人却在邀请之列,不仅两个接到邀请的人,就连知道他们之间微妙关系的人也好生奇怪。
邀请诸葛龙参加婚礼,纯粹是林琳的主意,依着柏青松的性子,本不想告诉他。但林琳说宁落一群,不落一人,镇上三四十名干部都告诉了,唯独不告诉诸葛龙显得不合适。柏青松想想也是,两人并没有深仇大恨,过去的那些小过节都是口舌之争引起的,就向诸葛龙发出了邀请。
村上的干部没有人情往来的柏青松就没有邀请,但刘子友不一样,两人之间有过不愉快。受到林琳的启发后,柏青松就想着让一步,以便双方都能找个台阶下。他把想法跟林琳一说,得到了林琳的大力支持。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彼此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刘子友同袁大壮等人坐在一起,柏青松和林琳去敬酒时,他略微表现出少许的不好意思,但还是很诚挚地向两位新人表达祝福,柏青松笑着让他多喝几杯,林琳的话更充满了人情味,她说:“我到北岭子镇最先任的是三道村的党支部副书记,从这个角度来讲,刘书记还是我的娘家人呢,你一定要多喝点!”刘子友似乎被林琳的话感染了,想连喝三杯以示诚意,被林琳拦下了,说一起喝酒的日子长着呐,今天可以多喝但不能喝醉。
罗治业、诸葛龙同王金水、刘元等镇领导围坐在一张桌子旁,罗治业本不胜酒力,三杯啤酒下肚,眼睛里就布满了血丝,待陆春引着柏青松和林琳走过去敬酒时,没等其他人表示什么,他就先咋呼道:“哎呀,廉洁奉公的典范敬酒来了,我得多喝两杯,为我省了一万多块呢......”
其他人不明就里,也不好多问。柏青松尴尬地挠了挠头,本想一笑了之。林琳却不卑不亢地说道:“罗总的情谊我们领了,可是礼太重了我们受之有愧,而且现在我们还能支付得起,等我们将来买房买车的时候也许会去找你寻求支持的,到时候可不要小气呀。来,既然说到这了,我和柏青松就先敬你一杯。”
说着,她把酒盅递给柏青松,等他把酒斟满后笑意盈盈地双手送到罗治业面前。
罗治业未曾想到林琳伶牙俐齿到如此地步,既接受了他的好意,又不想欠他的人情,最重要的是并没有把话说“死”,而是留有很大的余地,他纵有一肚子的意见也无法说出来了,只好笑着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王金水、刘元等人感觉到了林琳和罗治业你来我往的对话中一定有故事,也隐约猜到可能是罗治业给一对新人买了什么昂贵的礼物,但对方没有收。他们想到这里,就没有往下细想。王金水不会多想,刘元没工夫去想,他在心里措着台词准备等新人敬酒时送上最能表达感情又最富有文采的美好祝福呢。
给王金水敬酒时,他的话不多,一句“祝你们白头偕老,永远幸福!”就算完事。轮到刘元了,他祝福的话语有点长度,先是对两人的人品、才学、工作给予了热情洋溢的评价,又对柏青松能够严格遵守廉洁纪律,从简办婚事给予了肯定。其实有王金水在,他本不用说这么多的,但他还是说了。好在王金水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而且早已习惯了刘元的做派,一脸的淡然。而在外人看来,刘元此举并不妥帖,似乎有越俎代庖之嫌,柏青松自不必说,脸上已经写出了不耐烦,幸亏刘元发表演说的时候,眼睛是注视着林琳的,不然就会大大地不快。
林琳始终一脸笑意地耐着性子听镇长口若悬河地说着,还不时地点头对镇长的祝福表示感谢。
刘元表达完祝福,还不忘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说得有些多了。”
没等柏青松、林琳说话,罗治业就笑道:“可不,快赶上讲话稿长了,没看见新娘子端着杯子的手都抖了吗?”
刘元心说,嫌我说的长了?谁不让你说了,可你有那水平吗?但还是谦虚地冲罗治业笑了笑,拿过林琳手中的酒盅,也是一饮而尽。
其他人没有镇长的“地位”,更没有镇长的“水平”,说不出长篇大论的祝福,大多都是一句“祝福你们”或者是“祝你们幸福”,有的甚至什么都不是,接过新娘子递过的酒就喝。
敬到诸葛龙时,柏青松自然是不会和他多说话的,不为别的,就怕话不投机半句多,只出于礼貌对他点了点头,林琳却说道:“诸葛大哥,太谢谢你了,你能来我和青松感到特别高兴!”
话虽不多,但语调里透着真诚。席间有人就小声地嘀咕道:“柏青松的媳妇一个比一个厉害,看这个林琳表面上不温不火的,说话处事却很得体,不服不行!”
王金水的话耐人寻味,他说:“‘妻贤夫祸少’呀,真看不出来林琳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而且还挺有人情味,凡事不落‘过’。”说到这儿,他意犹未尽地又说道:“以后咱们领导谁家再有红白喜事都得向柏青松和林琳学习,一切从简。千万不能一有事就该告诉不该告诉的一股脑都通知到,人家不来不好,来了跟你还没多大交情,烦人不烦人?”
书记的话赢来一阵附和。但附和的人未必就赞同他的观点,有人认为结婚办喜事收份子钱那是礼尚往来,随出去多少就得接回来多少,要不就会亏得慌。
当然,绝大多数人对柏青松和林琳的做法还是佩服的,大家都知道凭着柏青松的身份和人际关系再摆十桌二十桌也会有人捧场的,但人家柏青松在林琳的支持下,硬是按照规定的标准置办酒席,仅凭这点就值得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