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松脸色很难看地从王金水的办公室出来,在回他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和诸葛龙走了个“顶头碰”。他下意识地想到,刚才刘元说镇里有人评价他“气量不够,有点小矛盾就往心里去,与人交往总愿意结疙瘩,不愿意解扣子”之类的话,应该出自诸葛龙之口。
镇村干部都知道诸葛龙和刘子友的关系,两人来往很密切,听说沾点亲属关系。但在柏青松看来,其实是两个人气味相投,脾气秉性差不多,没事的时候又都喜欢赌两把。
要说也挺怪,诸葛龙平常日子里见到柏青松总会不甜不酸,也可以说是冷嘲热讽地同柏青松扯上两句。可是,今天见到柏青松却挺像样地点点头,就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这就越发让柏青松怀疑诸葛龙心里有鬼。
进了办公室,柏青松一点点地捋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和许亮子经过一番努力,基本查清了刘子友伙同该村村委会主任、村会计虚报农业税纳税面积,然后以自己亲友名义套取粮食补贴,累计金额高达80,000余元的违纪问题。虽然这笔钱入了村级财务帐,并用于支付村里的各项支出,但是违反了粮食补贴政策,按照纪律处分条例的相关规定,刘子友三个人都应该受到党纪处分,至少应该是个党内警告。
在柏青松向镇里两位主要领导汇报的时候,书记王金水没怎么表态,只是让柏青松在县纪委的领导下做好后继工作。镇长刘元却说刘子友的问题不应该由镇纪委查,镇纪委查不等于“自我否定”吗?他的意思,应该由县纪委来查,镇纪委做好配合工作就可以了,将来即使出现什么问题,镇里都不会有责任的。
这都什么逻辑?按照柏青松的想法,镇里能够把问题查清,就没有必要把“矛盾”往上递。因为无论是谁查,只要是能够查证刘子友等人违反了党纪,他们就会受到纪律处分,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在王金水办公室的时候,柏青松只顾听着刘元讲,一肚子话说不出来。他也知道就是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刘元是不会听他解释的。
被刘元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教训,对柏青松来说还是头一遭。他当副镇长的时候,刘元对他还是挺客气的。怎么升任了党群书记兼纪委书记,反倒对他“横眉冷对”了呢。
什么叫“自我否定”,有啥否定的?找个借口都不会找。刘元是怕得罪了刘子友,纪委书记和监察助理是在镇党委、政府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的,柏青松和许亮子查了刘子友,党委、政府脸上无光不说,容易被人理解为是党委、政府授意的呢,你说刘元心里能痛快吗?相比之下,王金水的胸怀就要比他大多了,不管怎么说,他还能有个正确的态度,可刘元......
柏青松越想越憋屈,正气不顺的时候,林琳推门而入,看见柏青松在发呆儿,就问他出了什么事。
柏青松倒是想跟林琳诉诉苦,刘子友的事镇里都传开了,也不用对她保密了。可人往往就这么奇怪,他想跟你说是一回事,你问到他头上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不,林琳刚要开口问,柏青松便眉头紧锁,语气生硬地说:“没什么事,你该忙啥忙啥去吧!”
他的这个态度,把林琳的火爆脾气勾起来了,没好气地说道:“柏青松,你以为别人愿意管你呢?天天甩脸子给谁看呢?”
“林琳,怎么回事?你能不能不来烦我?”柏青松心里想着别发火、别发火,千万别发火,可是一股无名火还是忍不住“腾腾”地往上窜。
林琳气愤地用手使劲地打了柏青松一下儿,转身跑下楼去。
“哎,黎姐,你怎么回来了?”林琳没等下完楼梯,就看见黎鸣坐在政府办自己的座位上。
黎鸣边起身给林琳让座边说:“别提了,惹了一肚子的气。”
“怎么了?”林琳依旧让黎鸣坐下来,自己站在她的身旁问。
“哎呀,说来也是小事,但是被罗治业那个‘二杆子’姨夫给弄大了。”黎鸣气愤的说。
原来,王二皮雇了辆车去地里拉运剪掉的果树枝。那果树枝并不多,用手推车运就可以了,可他懒得用车推,就从村里雇了辆小皮卡。
往回走的时候,小皮卡为了避开土路上的大车辙,紧贴着田地走,结果司机在转弯的时候一个打舵,便把李保国家地里的玉米苗压折了十几棵。
这事正好被在附近土壕边放鹅的林大美人看见了,林大美人是李保国的远房舅妈。俗话说,“是亲三分向”。林大美人自然不能眼瞅着小皮卡白压了自家外甥地里的庄稼苗,就挡在了车前,不让车走。
按照车主的意思,给林大美人一百块钱就算完事了,可王二皮说啥也不答应,而且嘴里还不说好听的。林大美人哪是省油的灯,上来就要挠人,争执间王二皮推搡了她几下,她往后躲时就把腰闪了。
如果这个时候,王二皮要是能说句软话,或者及时地带着林大美人去村里的诊所瞧瞧,也许事情不会闹大。
可惜王二皮到底不是明事理的人,看见林大美人扶着路边的柳树手捂着腰一个劲儿地“哎呦”,就当没事人似的,竟然撂下她回到了皮卡车里,催促着司机开车走。
司机见势不妙,没有理会罗治业姨夫,而是麻溜地下了车,掏出一百元钱给了林大美人,让她到诊所去看看腰伤,并且不顾罗治业姨夫的反对,用车把林大美人送回了家。
“这不没事了吗?”林琳听到这儿,以为事情就圆满解决了呢。
“没事?这是要看是谁,刘三踹的妈被人家推了还能没事?更何况这事本来就是罗治业的姨夫理亏在前,甭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把人家的腰弄伤了,一要赔不是,二要有个态度,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呢?”黎鸣说到这里,口渴得厉害,端起林琳泡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又继续说道:“这下可好,刘三踹两口子来了孝心劲儿,先是雇车把林大美人拉到了罗治业在兰水镇的公司,然后又让她住进了县医院,以后的事还不知怎么说呢。”
“要是碰一下就住院,我还打了柏青松一下呢,他也住院?我看刘三踹他们是明摆着讹人。”林琳对刘三踹早有耳闻,对他的行为很是不屑。
“这也不能说是讹人。刘三踹他妈一把年纪了,比不得年轻人,被人一推就把腰扭伤了的事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但愿只是小伤,不然老人那么大岁数了,可够遭罪的了。”黎鸣虽说也很讨厌刘三踹,可还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林琳最瞧不得别人愁眉不展的表情了,她上前一步把两只手放在了黎鸣的额头上,用力地抹着,想把她紧皱着的双眉舒展开。
“你干什么呀?别闹。”黎鸣边说,边试图把黎鸣的手从额头上拿走。
“看把你愁的,她愿意讹谁就讹谁去,跟你有啥关系。”林琳没想通,本来不相干的事儿,你说黎鸣愁的是哪门子。
“怎么没关系?他们都是罗家井子村村民,有了矛盾,村上怎能坐视不管呢?让老百姓和睦相处,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村干部职责之一呀!”黎鸣的想法与林琳截然相反。
林琳没想到调和村民之间的矛盾也是村干部的职责,以前她并没听说过。想到这儿,心里也有了压力,看来以后真要是到村上去工作,自己也要面对这一问题。哎,想想就头疼。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时无话,各想各的心事。
蓦地,黎鸣想起林琳说她打了柏青松,就忙问为什么。林琳说完之后,她沉思了一会儿,劝道:“你家柏镇长,呵呵,瞧我这记性,总是忘,应该说是柏书记了,他也是够难的。我家汪健说,乡镇纪检工作不好干,得罪人的活儿,费力又不讨好,你要多体谅人家。”
林琳脾气是火爆些,可火气一消,也是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听了黎鸣的话也感觉自己做得欠妥,心里反倒对柏青松生出几分愧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