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连续下了多场不大不小的春雨,计划半个月就能完事的修路工程拖了二十几天。
黎鸣特意选了最后在偏罗屯铺修的砖路竣工的日子,请罗有进行工程总验收。由于前些日子罗有身体不好,而且病情还比较复杂,在省城里看了四五家医院说法都差不多,说是肺部有瘤形物,有建议保守治疗的,也有主张手术的。罗有比较倾向于保守治疗,不太愿意手术。于是也没有按照医生的嘱咐住院,而是回到了村里,想“挺”一段儿时间再说。
回到村里的第二天,诸葛龙就带着杨辉找上门来,说是有人反映罗治业擅自改变承包地用途。这个消息着实让罗有吃惊不小,罗家井子的年轻人里他最信任、也最看好的就是罗治业,若是别人在承包地里改变土地用途,他还不会感觉怎么的,你说偏偏是罗治业,他能不急吗?
虽说他们实地查看后,弄清了并不是那么回事,可这件事对罗有的病情多少还是有影响的。回家后,他老伴见他大汗淋漓的,而且又不停地干咳起来,就想让他到镇卫生院去看看,罗有不干,他说可能是跟诸葛龙他们上地走得时间长了,身体有些吃不消,并不碍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老伴劝不动他,只好由着他的性子。可说什么也不让他再插手村上的事务了,有来找他办事的,也都给挡了回去,还看着他不让出院门。
这期间,柏青松在镇里得知罗有生病的事,特意赶过来看过他一次,说了些安慰的话。罗有表示不放心村里的事,尤其是两个屯子铺修背街背巷的砖路,他基本就没怎么参与,总让黎鸣一个人在那儿盯着,很是过意不去。柏青松就劝他说,还有孙老汉和大老刘在那儿监工呢,他俩都是较真的人,又都很实诚,能够帮黎鸣打点好修路的事。你要是操心多了,反而会让黎鸣有想法,觉得你不信任她似的。这么一劝,罗有果然心安了,想想也是这么一回儿事,也就不再整天嚷嚷着要到修路工地上去瞧瞧了。
就为这儿,罗有老伴逢人就说镇上的柏镇长真是有办法,我好话说了三千六儿,老头子就是不听,还吵着闹着要去看看路修得咋样了。人家柏镇长三言两语,就给他说得没有了脾气乖乖地在家里待着。
黎鸣是在路修得差不多的时候,去看的罗有。顺便请他在竣工那天进行验收,对于黎鸣,罗有是非常相信的,他本想说一切有你做主就行了,你认为工程合格就合格了。可转念一想,在家里憋了好多天了,还真有点闷。正好借这个机会出去走走,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老伴也知道罗有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两天他虽然没离开家门,可是心早就放在修路上面了。如果硬拦着,不让他出去走走,指不定还会给他闷出什么毛病来,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答应路修好之后“放他”去验收。
罗有就盼着黎鸣早点请他去验收,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黎鸣的邀请。接到电话后,他激动得眼睛放光,走起路来似乎也虎虎生威,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修好的砖路面前。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这路修好之后是个什么样子。可一旦真来到这里还是兴奋不已,多少年了每当他路过这些破烂不堪的街路时,心里就会生出一种愧疚感。近两年,这种愧疚感越来越强烈,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好不容易土地发包,村集体有了存款,他又犹豫起来,怕群众非吵着要修白色路面,而花光村集体的积蓄。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那次村民代表大会上孙老汉等人的一席话让他头脑清醒过来,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会儿,他看到了红砖铺就的街路比起白色路面来,感觉好亲切,似乎与周围的环境更加协调了。乡村嘛,就应该有点乡村的味道儿,白色路面是好,可主街背街都是白色路面,反倒冲淡了乡村的原始色彩——这种想法是在他脑子中没来由地冒出来的,他也不知道乡村的原始色彩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黎鸣看见罗有在红砖路上走来走去的,不住地点着头,看来对路的质量是没有什么想法了。在陪着他把两个屯11条新修的路都走了一遍后,就要把修路所用的料钱、工钱向他做个汇报。
罗有听后,露出了有病以来难得的一笑说:“料钱、工钱的事,你就别向我汇报了。你和孙老汉、大老刘三个人我还信不过?”
“那不行,你是村支书,我怎么能不向你汇报呢?再说了,修路的钱又超出了预算,不汇报怎么行?汇报完之后,我还要同萍姐把工程决算情况在村里的公开栏公示出去呢。”黎鸣说。
“超多少哇!搞工程哪有不超预算的,只要超的不多就没啥大不了的。”罗有不以为然。本来嘛,就是他亲自抓这项工程,也有可能出现超预算的情况,因为材料损耗了、工期拖后了、人工钱加码了等等都是造成超预算的因素。
罗有是这么认为的,黎鸣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问题出现在哪儿,她还想不明白。由于她知道提取修路资金得镇农经站审批,操作起来还是挺麻烦的,所以做预算的时候,她综合考虑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因素,特意多做了一万元,可是在算总账的时候,她发现整个工程竟超出预算一万四千三百元钱。黎鸣实在想不起多出的四千三百元钱的“窟窿”是怎么出现的,按说不应该呀。
罗有没想那么多,他以前领着村里人进行基础设施建设时,工程决算的金额很少没有超过预算的,有时甚至超出很多,因为这里面有一些不可预见的因素在起着作用。在罗有眼里,多出几千块钱,根本就不算个“事”。
修这11条路是黎鸣到罗家井子村任党支部副书记以来接的第一项任务,所以她看得很重。她觉得工钱、料钱一笔笔都算得很清楚了,就是她“耍小聪明”多做的一万元钱预算也不见得能全部用完,她认定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可差在哪儿呢,黎鸣实在是想不通。
见黎鸣一个人杵在那儿若有所思的样子,罗有心里暗想,这个丫头有股子认真劲儿。嘴上却劝道:“小黎,别往心里去,从来都没有绝对的事,决算超出预算也属正常。我看这路修得挺好,没啥问题,该给工人付工钱就付吧。”
经罗有提醒,黎鸣才想起还未支付工钱。这不,包工的头儿让工人们去忙别处的活计了,特意来这儿等着村上验收完后好结账呢。她暂时把自己的思路从纠结不清的四千三百元中“跳出来”,招呼着工头到村支部去结账。
送走了工头之后,她又按照罗有的吩咐给大老刘和孙老汉结算了工钱。由于这个工程连来带去用了二十三四天的时间,按照黎鸣的意思给两个人结了二十五天的工钱,也就是每人两千五百元钱。
领钱的时候,孙老汉说:“要是真给的话,给我一千五百元钱就行,我早就说过,我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
大老刘笑道:“也行,那一千块钱就给我吧。”
孙老汉说:“给你就给你,只要村上同意就行。”罗有弄不明白两人是来真的,还是开玩笑,就打了个圆场说:“嗨,都别闹了,挣点钱都挺不容易的,给什么给。老孙头,把钱留着吧,以后见啥好买点啥。”
这孙老汉的倔脾气一上来,还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有他的考虑,认为自己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利索,实际上都是大老刘和黎鸣跑前跑后的,要是拿了两千五百块就是多吃多占了。
主意已定,他就对罗有说:“罗有哇,这一千块钱要么给大老刘,要么给黎鸣,反正我是不会要的。你是村书记,你就决定吧。”
看着孙老汉较真的神态,罗有笑了,说:“这老孙头还来真格的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做主,这钱就给大老刘了,老刘家的情况咱们也都知道,人口多,负担重,按说这一千块钱也不是很多。”
“别介,这一千块钱给小黎吧,小黎才是真正的辛苦,铺修砖路时又是核算,又是监工的,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儿。”大老刘实在是不好意思接这钱,他知道黎鸣的付出要比他多多了。
黎鸣一看这阵势,好家伙,弄来弄去的,又把球踢到她这儿来了,这可不行。她连忙推辞着,说道:“本来这是孙大爷和老刘叔之间的事,我不应该参与的,可是你们既然想把钱给我,那我就不能不说话了,这钱我是真不要。如果孙大爷不要,就给老刘叔吧。”
“给老刘吧,他家挺困难的。”罗有再次强调着。
大老刘和孙老汉走后,罗有对黎鸣说:“小黎,这段时间我们都忙,辛苦你了。我会跟大壮、袁萍他们说的,也给你每天一百元的误工补助。”
“什么?凭什么给我钱呀?”黎鸣不解地问。她觉得给孙老汉和大老刘支付工钱是应该的,人家没有义务为你村上修路跑前跑后的,可自己是村干部,为村里做些工作付出点辛苦是应该的,再说这也是分内之事呀,还给什么误工补助,好像说不过去吧。
看着黎鸣一脸茫然的样子,罗有解释道:“可能你对‘误工补助’这个概念理解得不深,咱们村干部工资低,又算不上严格意义的脱产干部,所以像参与修路这类事都有‘误工补助’,这次我没有参与,我要是参与了,我也得有。”
黎鸣听明白了罗有的话儿,也没觉得其他村干部拿“误工补助”有什么不妥,可是......
回到家里,汪健还没下班。黎鸣才发现今天回来得比往常要早很多呀。连续多日的疲劳作战,她还没有感觉怎么样的腰酸背疼、怎么样的累。可是一旦任务完成了,她就觉得自己像走了很远的路到达目的地后一样,混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晕乎乎地倒头就睡。
不知什么动静弄醒了她,醒来之后看见天已经黑了。汪健还没有回来,很随意地拿起手机,不由的惊了——乖乖!竟然有六个未接电话,五个是汪健的,一个是林琳的。
这时她才想起汪健还没有回来,正要打个电话问问。手机震动着显示汪健的电话,接通电话后,说是让她下楼。
自从上次玲子去看过黎鸣后,汪健改变了对她的冷漠,而且比以前更关心她了,家里的大事小情都不让她插手。黎鸣猜想,可能是玲子跟他说了什么,也许是他觉得她太辛苦了,想为她减轻些负担。无论怎样,黎鸣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汪健总算理解自己了。
下得楼来,看见汪健和柏青松在等他。他们想干什么,不会约好了一起去吃饭吧?
真让黎鸣猜对了,林琳早已等在饭店里了,汪健和柏青松是特意来接她的。
到了饭店,黎鸣冲着林琳说:“你说,你家老柏也真不讲究,怎么会把你一个人撇下呢?真是的!”
“没法子呀,追我的时候像一团火,现在把我追到了,又像一阵风儿,来无影去无踪的。”林琳撇了撇嘴说。
“哎呀!我的老天!汪健,你听见没有,看来咱们要给这对新人准备礼份子了。哈哈!”黎鸣开心地大笑起来。
柏青松和汪健也呵呵地乐了,林琳索性板着脸不再理他们了,拿着菜单点了起来。
四个家常小菜,汪健和柏青松每人要了一瓶啤酒。四个人边吃边聊,话题就谈到了修路多出来的四千多元“窟窿”上。
柏青松对基层的情况是最熟悉的,他劝黎鸣说:“这不算个事,别说超四千,就是超一万也正常,各种损耗、各种不可预见因素,都有可能造成预算超支。”
“罗书记和你说的一样儿,可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其实我的预算都做多了,怎么可能会再超呢?”黎鸣对柏青松的说法并不满意。
“那可不好说,预算是预算,谁能拿预算当真。”柏青松边喝啤酒边不屑地说。
林琳看得出来黎鸣对柏青松的话不感兴趣,也怕两个人的谈话陷入僵局,就帮着黎鸣分析着,说:“黎姐,是不是那个环节出现纰漏了,或者说你在点料的过程中出现了疏忽,原料钱你给多算了呢?”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黎鸣激动得一拍桌子把柏青松三个人着实吓了一跳。
黎鸣就把那天玲子去找她,她陪着玲子待了一会儿以及见着袁大壮的事跟柏青松他们说了。
“症结就在袁大壮这儿,一定是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大老刘给说动了,那四千多元钱是他俩共同做的扣儿。”柏青松听黎鸣说完,立刻分析说。
“老孙头当天肯定没在场,对不?如果他要在场,他会阻止袁大壮他们胡作非为的,另外袁大壮他也不敢。”柏青松继续说。
黎鸣听了柏青松的分析,越发感觉有道理,应该就是那么回事。她迷茫了,像是自然自语,又像是在征求其他人的意见,说:“哎,这事可咋办呢?跟不跟罗书记说呢?”
“说不说都行啊,你又没有真凭实据,只不过是咱们几个在这儿瞎分析罢了。”汪健是这样想的。
“哎,你说也对。”黎鸣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汪健的话。可是这件事就像一粒草籽在她的心里生了根,也使她陷入了新的思考——采取怎样的措施才能在今后的工作中避免此类问题的再度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