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鸣领着工人们在忙着修路,罗治业在偏罗子屯他承包的地里也没有闲着,他也不知从哪弄了块大石头,请人刻上了“罗氏瓜菜基地”六个大字,并描成红色,立在地边。
他的舅舅、姨夫们破天荒地头一次开了眼界——还没见过这样种地的,地没等翻出来呢,就怪事连连。先是来了一伙人开着东风日产货车把打井的设备、原料运了进来,说是按照罗总的吩咐,要在地里打十几眼电井用以灌溉菜地,仅仅用了一上午井就打出来了,而且跟传统的电井还不一样。
传统的电井是用来抽水浇灌田地的,打井工人们给罗治业田地里打出的井有点类似于高射水枪,能够转着圈的喷射。据工人们说,有效射程在30米。罗治业的舅舅和姨夫对这新式玩意既新鲜又不适应,以后这水井就由他们操作了,可两个人自认为水平有限,对新式的玩意儿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觉得还是老式电井好,推上闸门,白花花的水就顺着管子汩汩的淌了出来。看,多方便!
工人们看出了两个人的心理,其中一个就给两个人演示了一番。
“娘的,这么好弄啊!”罗治业的姨夫王二皮是个“二杆子”,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的,一见“高射水枪”的操作原理实质上跟老式机电井没啥区别,而且似乎比老式电井操作起来还方便,老式电井还得推电闸呢,这“高射水枪”只要轻轻一摁电钮就齐活了,这话就又多了。
“他老舅,你说这城里人不是欺负人吗?原来我以为这喷泉只能城里有,因为城里人比咱有文化呀,他会用啊!这东西给咱儿,咱们也不知到咋使唤,今天才知道了,原来就这么简单!”王二皮越说越神气,见自己的舅哥不吱声,知道他说的话儿得到了认同,就又咋呼道:“明天我问问治业,让他帮我在地里也架个‘高射枪’,让城里人看看,城里有的村里没有,可我地里有。”
“二杆子”王二皮的话把一旁忙着装车回城的工人们逗乐了,有个工人挺好事,就把打一眼“高射水枪”的价钱告诉了王二皮。王二皮听完后,不再吱声了,他知道自己还没跟外甥混到那个交情上,几千块钱的“高射水枪”,罗治业是不会给他出钱架起来让他显摆的。
如果说在地里打井,哪怕是现代了一点,罗治业的亲戚们也是能接受的,瓜菜地里打井那是天经地义儿,可后来的事更令他们惊叹不已了。
按着罗治业的吩咐,王二皮和他舅哥拿着米尺、水平尺在地里东一块、西一块的测了起来。
起初他们还以为罗治业怕发包土地时村里丈量的不准,这回自己还要再测一遍呢。直到一车车的步道板砖运进来的时候,才弄明白这是要在大地里铺“人行道”哇。
王二皮又开始嘀咕上了,说:“这治业有钱没地方花了,在土地里铺砖,你说他这是图啥玩意?有俩钱儿臭显呀?你看朝他借两个钱儿那个难受劲儿。”
听着这话,一向不愿多说话的罗治业他舅发了脾气,说道:“用不着的话你少说,治业的脑袋比咱俩强多了,没利可图的事,他能干?对了,你以后别动不动提治业不借你钱的事,哪次借完你钱,你干正事了?儿子还没结婚呢,自己先买上平板电视了,真以为你到了该享受的时候了。自己有没有钱不知道?净跟人家攀比,你比得起吗?”
舅哥的一顿数落,让王二皮很不服气,心想,我一没嫖、二没赌的,不就是想追求点生活质量嘛,让别人能看得起我,好让说媒的上门,为我儿子说房好媳妇嘛,却不敢把这话儿说出来。
罗治业瓜菜地里的人行道很快就铺完了,两横两纵四条人行道把瓜菜地分成了九大块。
柏青松领着林琳来的时候,人行道刚铺完,罗治业正指挥着舅舅、姨夫还有雇来的其他村民先在瓜菜地的东侧扣起了地膜,按罗治业的安排,这东侧的三大块地块,两块儿种西瓜,一块儿种香瓜,西侧和中间地块有一小块栽了果树苗,其余的分别种的是黄瓜、豆角、西红柿、茄子和辣椒。
柏青松到地里看了看,也不知看没看出点门道儿来,就说:“治业,你这儿是要发展设施农业呀!看来你是有转向的意思啊,咋地也想反哺生你养你的故乡了,还是空车配货和运输行业也不景气了?”
“呵呵,青松大哥,你前两句话还好,后边这句咋就不着听了呢?啥叫不景气,我的生意景气着呢!挣啥啥来钱!”说完后,见林琳在一旁儿,知道柏青松的个性,怕他觉得没面子,便笑着对林琳说:“小嫂子,你不知道,我柏哥老有智慧了,就是嘴刁。当年,就是他帮着我出主意,我才慢慢地鼓捣出今天的这片事业。可以这么说吧,没有我柏大哥的锦囊妙计就没有我罗治业的今天!小嫂子,你放心!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们备份大礼,算是对我柏大哥的一点儿回报。”
林琳不知道罗治业唠的是不是实磕,也摸不准他和柏青松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虽然心里对他一口一个“小嫂子”的叫着还不适应,但也只是一个劲儿的笑着点头,并不说话。可她也不愿这么闲着,就四处转悠着看雇工们下种籽、扣地膜,林琳是学园艺出身的,对土地的墒情也有研究,不用细看就知道这块地土壤墒情不好,就对罗治业说了。
罗治业笑着对林琳说:“小嫂子,瞅着你像名门闺秀,想不到你对土地还挺在行,这地是有些沙化了,但我的菜籽、瓜籽,还有果树苗都是耐旱、耐沙化的品种。没看见我叫工人在种瓜菜的地块里施了大剂量的底肥吗?这也是为了保墒,我想等这块地养两年,然后在种点生长周期短的苗木花卉。”
罗治业的话音一落,柏青松就说道:“好哇!治业到时候,你可以聘请你嫂子给你当顾问,她就是学苗木的。”
“那敢情好!小嫂子,也别等到时候了,现在你就得帮我呀,我这儿都种上了50棵果树了。”还没等林琳说什么,罗治业又笑着说:“柏大哥,你这儿人情我可算欠下了,先前就是你帮我出钱、出主意,以后我载下得果树苗还得仰仗我小嫂子呢。看来你这人情儿,我还真不太好还。”
罗治业这么说是有道理的,正像袁萍以前同黎鸣讲的那样,他和柏青松之间的渊源非常人可比。那年他和吴赖子为罗亚芬的事闹掰了,罗亚芬又远嫁他乡。他就觉得自己没脸在罗家井子干了,那时候柏青松还是北岭子镇的组织委员,因为杨辉的关系,也总跟罗治业在一起吃吃喝喝,侃侃大山什么的。渐渐的也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了。
那段时间,罗治业简直是在苦海里游泳的人,总想快些上岸,可怎么游就是到不了岸边。那种对痛苦恐惧,对生活绝望,又筋疲力尽、身心疲惫的感受,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罗治业那时候的最大的一个嗜好就是喝酒,说是泡在酒缸里有些夸张,但说是把酒当水喝,却一点也不为过。
柏青松虽说有家有业的,可是总是跟媳妇发生小摩擦,闹点小意见,然后就呆在罗家井子村,陪着罗治业一起喝酒,骂娘、发牢骚。那时候酒钱大都是由柏青松出的,多数情况下罗治业连喝顿酒的钱也拿不出来。
喝着喝着,柏青松就给罗治业出了主意,说治业你不应该总这么闲着,应该干点啥!罗治业说干啥呀,先前村里卖地有钱的时候,他跟罗有说过以集体的名义买几台车跑运输,可这三叔顾虑太多,没弄成。
柏青松就说集体不行,个人可以呀!手里没钱不是,没钱你借呀。跑不了长途,跑短途。拉不了别的货物,可以拉砖、拉沙子呀!没钱我可以给你借呀,多了没有五千六千的可以呀。
这话是两人喝酒的时候说的,第二天柏青松就把这茬儿忘了,罗治业却找来了。说是昨天酒醒后想了大半夜,觉得柏哥你的话在理,我决定了,借钱买台180拖拉机给砖厂拉脚,你不说借我五千吗?那话还算数不?
柏青松打心眼里想说自己没说过,可又怕人说他不够义气,只好咬着压把自己偷偷摸摸攒下的五千元私房钱借给了罗治业。为这事,柏青松有一阵子单独喝酒的时候,就猛掴自己耳光子,但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只有他心里知道,他一辈子烂到肚子里也不会同别人讲。
有了柏青松的赞助,罗治业就买了车拉脚,但大钱没挣着,挣了点小钱后权当盘缠领着兄弟到南方打工,至于说攒了些积蓄后又搞起了长途贩运和空车配货,那是后话了。如果没有这交情,在罗家井子清地遇到吴赖子那块难啃的“骨头”时,罗家三歪也不会那么卖力地替他柏青松出头。
趁着罗治业去指挥雇工们干活儿的时候,柏青松简明扼要地对林琳讲了讲他跟罗治业以前发生的那些故事。林琳听了之后第一句话就说:“老柏,你给别人出主意,你就不能自己想法干点啥?”
“我这不干着副镇长吗?我还干啥呀?”柏青松知道林琳是让他想招多挣钱,索性装起了糊涂,明知故问道。
林琳见柏青松这样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怕话多了伤了他的自尊,再说自己也正在下决心和他过苦日子呢,只求柏青松对自己和老妈好就行了。又何苦再拿话儿敲打他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林琳心里想得挺宽,可嘴上又开始起了“刺”,说:“柏青松你不会背着我再攒私房钱了吧?”
“不会,就是攒私房钱的话,也是攒够数了一起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