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井子屯的几条背街正式修起来后,黎鸣就顾不上家里的事了,一门心思扑在修路上。用早出晚归来形容她已经不恰当了,有两天为了抢工时,工人们忙到天黑透,她也只能陪到底。
虽然袁萍总说有她盯着呢,让她坐最后一班车回兰水。可黎鸣知道袁萍的婆婆病了,需要人照顾,罗兵倒是整天在他妈家守着,可他眼睛有毛病,照顾起来不方便。
罗有呢,身体一直不太好,三天两头去省城看病,黎鸣也不想让他分担太多的工作,袁大壮又总有别的事情,来无影去无踪的,村上的大事小事都指不上他,修路的总指挥自然就落在了黎鸣身上。
汪健嘴上没说什么,却用行动表达了他的愤怒。尤其是黎鸣发生了“夜不归宿”的事后,回到家里汪健也不问她在哪里住的,除了不得不说的话外,更不跟她多说一句。黎鸣只得小心地跟他解释,为了抢在雨季来临之前把路修完,所以工人们贪了黑,她也没办法早回,特别强调她是在袁萍家住的。
后来,黎鸣想明白了。汪健对自己有想法,并不是她的“夜不归宿”,也不是她在谁家住的,而是因为她一心忙着工作,已经很少过问公婆的情况了。
公婆年纪大了,婆婆的烫伤还没有彻底痊愈,路走得时间长些就受不了,公公的身体也不算太好,最近糖尿病的加号又多了,老两口下楼买个菜都很吃力。汪健单位的事也是一个接一个,腾不出过多的精力照顾两位老人。作为儿媳妇,她是应该多去公婆家帮着做做家务、买买菜的,可这段时间她却做不到,甚至连嘘寒问暖的电话也没有时间打一个。
这几天回到家里,黎鸣始终处在一种难以言传的境遇中,她想跟汪健聊聊天、发发牢骚,吐出工作的怨气,可汪健就跟没事人似的,刚开始的时候还“嗯,啊”地应付几声,后来连这几声都吝啬了,任你说什么,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黎鸣知道这个疙瘩是系上了,就想等罗家井子的路修完后再说吧。
要说罗家井子的砖路修得还是蛮正规的,在黎鸣的主持下,村上特意请了多位在城里铺过人行道的村民回来修路,按照市场价跟他们谈好工钱,就请其中负责领工的人做好预算,并且将工程预算制成图表在村支部的宣传栏里进行公示。
按照工人们的意思把路平整之后,铺上一层煤灰就可以铺砖了,这样的话用不了一个星期就可以完工,黎鸣却不同意,说是这些街路都有车辙,有的深达一尺多,如果只是简单地平整而不是用力将土夯实,将来铺上去的砖会因底部发空而脱落或是极易在道路中间出现塌陷。她强烈要求人工平整后,必须再雇用推土机反复碾压、夯实后,铺上一层厚厚的煤灰,浇足水后再用推土机压实,然后才可以铺砖。
每条砖路宽度均为三米,两侧每隔五米用砖围成一个菱形的小花坛,在砖路铺设完毕后,栽上乡村随处可见的花苗。即可降低铺砖的成本,又美化、香化了环境,若是到了繁花盛开的季节,五颜六色的花丛点缀在红砖铺就的道路两旁,简直就是一幅淳朴的美丽乡村图。
为铺砖的事孙老汉和黎鸣还发生了小小的争执,老汉认为砖应该横着铺,这样就会大大的降低成本。道理在那儿摆着,立着铺三块才能抵得上横着铺一块,成本自然低得很了。黎鸣坚决不同意,说表面上看成本降低了,但是横着铺的砖不牢固,很容易被人抠下来,还有就是经不住机动车的碾压,极易破碎,这些都会大大减少路的“使用寿命。”弄不好过了两三年还得重新翻修,那时候工钱、料钱要是再涨上去了,就得不偿失了。
黎鸣这么一算账,连修路的工人都觉得这个“小书记”不简单,不仅“账”算得快,而且问题考虑得还挺长远。想通了的孙老汉也向黎鸣翘起了大拇指,边不住儿地夸着她,边做检讨,说自己年龄大了脑筋转得慢了,还说罗有没有选错人,将来黎鸣接罗有的班儿肯定没问题。吓得黎鸣赶紧向孙老汉解释,怕他再麻缠这件事,就谎称自己这个下派的副书记,是有服务期限的,不会参与村党支部书记的选举。她说得挺认真,孙老汉还挺失落的。
在修路的同时,路两边的排水沟也组织人进行了深挖、清淤,使每一条街的排水沟都畅通无阻,并且用砖砌好。袁大壮曾提议把砌好的砖再抹上水泥,黎鸣没有同意,她认为那样造价太高,而且水泥也经不住污水的长期浸泡、腐蚀,用不了多久,就会大面积脱落,造成不必要地浪费,只同意把砖缝用水泥塯好。
在袁大壮和黎鸣交涉的时候,大老刘和孙老汉都是站在黎鸣这边儿的,孙老汉怕袁大壮对黎鸣心存芥蒂,有意无意地表露出不让全抹水泥是他的意思。这招挺管用,听是孙老汉的意思,袁大壮不再纠缠黎鸣了,只是回到家里把孙老汉,捎带着大老刘好一顿臭骂。
大壮骂孙老汉他们的时候,对罗有也颇有怨气,心想这个罗有放着村上的干部不用,非得额外花钱雇两个监工的,分明是在提防着他。这两人又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同他们沟通不明白,原来的如意算盘眼瞅着就要落空了。
他原本想借这次修路的机会赚上一笔,就编了个故事,说是同学开砖厂,还说沙子、水泥都有。其实压根就没有这么回事,承包镇砖厂的厂长不仅不是他同学,跟他都谈不上熟悉,沙子、水泥则是在别处联系的。价钱上他不敢打马虎眼儿,因为虽不是明码标价,可大体的行情大家都知道,瞒不住的。但他的歪主意早就打定了,那就是虚报红砖、水泥、沙子的数量,特别是红砖用量大,多一车少一车的没人能看出来,虚报一万块的红砖就能值个五千元钱。
袁大壮遇事就好琢磨,他知道在孙老汉那儿是打不开缺口的,这老头由村里供养着,不缺钱花,又没个儿女,用不着攒钱,所以任你“说破大天”,他也不会同意合作的。看来,也就在大老刘身上用劲了。虽说也有难度,但大老刘家里人口多,负担重,也缺钱花,自己只要承诺将“赚”的钱分一半给他,逼他合作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黎鸣嘛,从她同意在他“同学”那里进料这件事上能看出来是不想得罪自己。如果将来要是真发现了什么问题,只要大老刘能够跟他建立统一战线,黎鸣她也只能干瞪眼,更不敢深究。再能的人,她也是个女人,又年纪轻轻的,怎么敢跟我土生土长的袁大壮硬磕呢。
打好了主意,袁大壮心里不那么急了,他就等着有合适的机会同大老刘一摊牌,这事就齐活了。
黎鸣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修路上,每天跟大老刘一起负责接料、过数目,还要时不时的查验工程质量,督促工程进度,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使。罗有来了几次,因为总是不停的干咳,硬被黎鸣劝了回去。袁萍呢,婆婆的病情不见好转,整天在家打吊针,她得负责看护。袁晓春、李力两个村支委有心想帮把手,可是一看村里雇了孙老汉和大老刘两个人监工,罗有也没有给他们加派什么任务,更何况偶尔还看见袁大壮在工地上转悠,误以为人手够用。再说他们知道修路涉及到大量的资金,如果参与多了,别人会以为自己图点什么,所以他俩一合计还是别往跟前凑了,免得惹人说闲话,费力不讨好。
可这样一来,就把黎鸣坑苦了,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体重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还挺得意地认为这也算是对她兢兢业业的褒奖,毕竟好多爱美之人想尽各种办法都瘦不下来。可后来,她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由于多日来吃饭都是随意的糊弄一下,再加上过度的操劳以及着急上火,使她渐渐地厌食了,瞅着食物吃不下去,肚子却饿得难受。
虽然痛苦不堪,但是黎鸣依然打起精神来硬撑着,她不住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儿,告诫着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去。
玲子开着借来的二手车来找黎鸣的时候,她正在和大老刘清点刚运到的红砖数目,没有注意到玲子的到来,或者说压根就没想到玲子会来看她。
虽说修路不是什么大工程,可施工现场却是挺混乱的,黎鸣这时候穿的衣服沾染了不少砖沫子,头上还蒙着紫色的纱巾,在砖垛旁认真地记着大老刘报过来的数目。每次都是这样,大老刘清点一遍,她再清点一遍。
玲子看见工地上满是灰尘,就把车子停好,下车去找黎鸣。她先问了修路的工人,弄清了黎鸣所在的大致位置。到了近前,她觉得蒙纱巾的那个人像是嫂子。可是在她的思维意识中,嫂子大小是个村干部,应该站在一边指挥才是,怎么能亲自上阵呢,太不可思议了吧。可她还是试着喊道:“黎鸣!”
黎鸣听到有人喊自己,一抬头见是玲子,冲她挥了挥手,让她等着自己。她清点完眼前的这垛砖,又向大老刘交代了几句,便摘下头上的毛巾连跑带颠地迎向玲子。
玲子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嫂子怎么跟她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了,脸色黑红,有的地方还“爆了皮”,声音里更透着沙哑,远没有以前那么甜美,若是走在街上她一准会有看着似曾相识却不敢相认的感觉。这是嫂子吗?玲子双眼狠劲地盯着黎鸣,想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嫂子,为了我哥,你真是受苦了。”玲子望着灰头土脸的黎鸣说道:“真没想到,你竟然干着这么脏、累的活儿,我哥他知道吗?”
“你哥他知不知道有啥关系,只要他能理解就行。”黎鸣说着又觉得不该和玲子说这些话,便用带着幽默色彩的话说道:“我现在是个村官嘛,村官就得和村民打成一片,干点活有啥呀!只要能为村民做点实事,再苦再累也值了。”
“黎鸣,这位是?”袁大壮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见到玲子,猜出来可能是她的亲属,满脸堆笑地问。
黎鸣忙给两人作了介绍,玲子礼貌地冲袁大壮点了点头。袁大壮变戏法似的从摩托车后座拿出一塑料袋冰激凌,递给了黎鸣。黎鸣虽然不想吃冰激凌,怕吃多了口渴得反而更厉害了,但是不想让袁大壮有想法,就谢着接了过来,递给了玲子。
袁大壮又没话找话儿地聊了几句,便称还有事情需要处理,骑上摩托一溜烟地走了。
大壮走后,玲子问黎鸣,“嫂子,这人是谁呀!还挺有意思的?”
“哦,是我们村的村主任。”黎鸣答道。
“咋的,他是村主任,怎么看见他一身干净利索的打扮,也不像你这样……”玲子嘴也挺快的,她后面的话是想说也没有像你弄得这么狼狈,可她还是忍住没说。
黎鸣倒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妥,修路的活是由她负责的,并没有大壮什么事,人家能时不时的来看看也就不错了。
她又跟玲子聊了一会儿,起身说:“玲子,你先回去吧,这儿哪儿哪儿都是灰,站没有站地方,坐没有坐地方的,咱们也不能总在车里坐着呀。再说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忙呢,你在这儿,我啥都干不了。”
玲子本想等黎鸣收了工,载着她一同回兰水,但黎鸣说啥也不让。黎鸣想,今天还说不定晚上几点能停工呢,玲子待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玲子坚持了一会儿,没能说动玲子,只能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玲子的车没驶出多远,黎鸣就见大老刘在打着手势喊她。哎呀,不好!耽误好一会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