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七,再有两天就是除夕了,罗家井子村同其他地方一样,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年味越来越浓了。
按照惯例,每村都要选出两到三户贫困户上报到镇里,然后镇领导就在除夕之前带着慰问金、慰问品到贫困户家中走访慰问。谁家定为贫困户,原则上是由村民代表大会评定的,基本上每年都是这几户人家,一般来讲也没有什么异议。
本来今年的慰问贫困户活动,黎鸣不想参加,罗有原本也没有让黎鸣参加的意思。偏偏赶巧,黎鸣这天受姑婆委托来到罗家井子村给她买几只大鹅。袁萍领着她买大鹅的时候,就碰见了柏青松、罗有、袁大壮,还有老袁头几个人。他们正准备去村里有名的贫困户李保国家,正好看见了袁萍和黎鸣。
罗有看见黎鸣也没问她干什么来了,以为她是来村上上班的。虽不想让她参加慰问贫困户,可是她既然来了,如果不让她去,又怕她有想法。于是,就把袁萍、黎鸣也叫上,一起向李保国家走去。
黎鸣呢,又不好跟罗有说,她今天来罗家井子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姑婆买大鹅来了。按照黎鸣的想法,腊月二十七就到了“年跟前”了,镇上的干部都开始休假了,村上也应该放假了,却没想到赶上了村里慰问贫困户。那还有啥说的,一起跟着去吧,她也想看看村里的贫困户困难到啥程度。
走访慰问的贫困户李保国,年轻的时候也很任干。后来娶了老婆,没想到老婆是先天性心脏病,后来又得了肝硬化,虽然都不是立马要命的病,却是立马要钱的病。因为这两种病都是慢性病,得用药“盯着”,一天不用药就有可能加重病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李保国那对龙凤双胞胎偏偏也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孩子现在都五岁了,长的白白净净,也很伶俐可爱,就是经常犯病。这些年打针吃药没少花钱。
据说他家现在的债务已经超过了6万元,李保国又没有技术,靠在兰水县城“站大岗”或是在农忙的时候,给村里地多的人家打打短工,挣得的几吊子钱连维持温饱都很困难,就别提还债了。
听袁萍介绍完李保国的情况,黎鸣鼻子不禁一酸,都说农村人经济条件差,可是没想到还有这么差的人家。
没想到的还在后边,几个人进了李保国的院子,黎鸣就差点没吐出来,小院不大,可是别提有多脏了,人粪、鸡粪到处都是。虽说都冻住了,可是看见了仍然让人恶心。
黎鸣怕村上其他人看见她的窘迫样引起误解,就努力把自己要往上反的酸水咽下去,可是越这样就越难受。到了房门口,她犹豫起来,但还是和罗有他们一起进去了。
屋里还好些,虽说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气味,呛得人有点儿受不了,但总的来说拾掇的还算干净。
屋里干净是干净,可是当你定下神来,就会发现这种“干净”反而让人心痛不已。屋里面除了一铺炕、几床被子,一个老式梳妆台、几个螺丝有些松动的沙发椅,外加炕上的一个特大号纸箱子外,再没有任何物什了。
那个梳妆台看来是多功能的——镜子两侧夹上了孩子小时候的照片,台面上放着几个饭碗,两个孩子正肩并肩地坐在旁边嚼着馒头,吃着冻豆腐炖白菜。从下面坏了的柜门可以看出这个梳妆台又是存衣柜,小孩子的衣服都堆在这里。
小小的梳妆台柜橱里放不下大人的衣服,大人的衣服想必是放在炕上的纸箱里了。
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怜悯之心,让黎鸣把更多的关注放在了孩子身上。两个孩子虽说模样还算清秀,可是由于长时间用药,皮肤苍白得吓人。即使这样,看见来了生人,两个孩子还都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躲在一边,小女孩还冲着人们笑了笑。看见了那可怜小人的笑脸,黎鸣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别说黎鸣、袁萍,就是柏青松这个七尺男儿见到此情此景也背转身去,悄悄地擦拭着眼睛。
李保国的女人去屋后邻居家借米正巧回来,看见罗有他们拎来的大米,苦笑了一下,说道:“罗书记,你们来了!早知道你们今天能把大米送来,我就不上后院借去了,这不,又欠人家一个情。”
罗有想接过话头说点什么,可是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几个人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罗有从袁大壮手里接过一个信封,递给李保国女人说,“这里是一千块钱,是村里的一点儿意思。过年了,给孩子买几套衣服。”说完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沓子钱,有七八百的样子,说道:“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看见罗有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掏钱,黎鸣、袁萍、柏青松,还有袁大壮也都从兜里拿出数量不等的钱。黎鸣拿了五百元,袁萍、柏青松拿了三百元,袁大壮可能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幕,兜里没有多少钱,掏了半天,掏出一张一百元、四五张十元的钞票,递到王晓丽面前。老袁头大概是兜里没有揣钱,又不好朝别人借,尴尬地搓着手。
王晓丽慌了,忙不迭地说不要,不能让大伙儿掏自己的腰包。可最后还是没有拗过大伙儿,连声道着谢,颤抖着接过了递给她的钱。
出了李保国家的院门,黎鸣悄悄地向袁萍问道:“萍姐,这个李保国家这么困难,村里除了到年节走访慰问外,就没有别的帮扶办法吗?”
“村里给他家办了低保,是最高标准的那种。还有就是替他家缴纳了合作医疗,并作为特困户上报到了县里和镇里,县里和镇里每年也有一定的照顾。可是,他家实在是太困难了,这点儿钱说到底只能解解燃眉之急、一时之饥,不能管长久呀。他家欠的外债凭着李保国两口子的力量,不知啥时候能还完。没看见嘛,眼瞅就过年了,这李保国还在外边打工呢。”袁萍说到。
接下来的几家贫困户,虽然都很贫困,但是比起李保国家的状况还是要好一些。
几个在返回村支部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村支部门口站着两个人,正在情绪激动地向围着的人说着什么。
袁大壮一眼就认出了是吴赖子和刘三踹,有些气短地说道:“这两个人咋凑在一起了呢?他俩在一起准没好事。”
罗有、柏青松几个人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回答袁大壮的问话,都知道遇到麻烦了,可是也不能躲呀,只能硬着头皮径直向村支部走去。
见到镇村干部们走来了,吴赖子大声说道:“你们慰问贫困户得一碗水端平呀!三踹他妈家房子都塌了,现在没有地方住,你们村里不管呀?”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比他略矮一些,三十多岁左右的男子也喊道:“这他妈的没有王法了,是亲戚的,都是贫困户?像我们这样跟你们村干部没瓜葛的人有了困难也不照顾,你们共产党的干部就是这样为人民服务的?”
袁萍听了这话,气得嘴都哆嗦了,说道:“刘三踹,你别血口喷人,你是说李保国一家吧?从李保国他爷爷那儿排辈,我们两家是有亲属不假,可是这罗家井子村谁家不沾亲、不带故呀?李保国还是你从小玩大的光腚娃呢,他家困难得都揭不开锅了,你还攀他?你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刘三踹本来是冲着柏青松和罗有来的,根本就没有想到他的话会激起袁萍的不满。由于事先没有准备,竟僵在那里。
吴赖子一看刘三踹递不上话儿来,急得大喊道:“袁萍,这事跟你没关系,娘们家的,别跟着掺合。人家刘三踹为他妈打抱不平,不应该呀?”
东北人有句俗话,叫做“不怕说错话,就怕话赶话。”吴赖子这句“人家刘三踹为他妈打抱不平”,把罗有惹翻了。
“三踹呀!你还要不要脸了?这么多年了,你才想起为你妈打抱不平呀?早干什么去了?”罗有气愤地说到。
要说这刘三踹也够倒霉的了,原是想跟着吴国忠出出村干部的丑,打打秋风什么的,可是没想到罗有一瞅他气儿就不打一处来,猛揭他的伤疤。他虽说在罗家井子人眼里也属于那种“脸皮够厚”的人,可那得分什么情况。一个劲儿地往他“短处”戳,你说谁能受得了呀?
刘三踹一看这阵势儿,再待下去,自己的人更“丢大了”,最后只能一甩袖子,扔下一句话,嚷道:“今天,我也不跟你们废话了。开了春,村上要是不把我妈的房子盖上,我就和你们没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走,把吴赖子“闪”在这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到罗有说:“国忠啊!挺明白事理的人,别净使歪点子了,干点儿正事!”他才反应过来,张嘴就说:“我咋不干正事了?我这是伸张正义。”
“啥伸张正义?还为民请命呢!快点回去吧!”袁大壮跟吴赖子的关系还不错,趁势给了他个台阶下。
望着吴赖子远去的背影,袁大壮说道:“看来这是个信号呀!这吴赖子在清地时没有占到便宜,将来肯定得兴风作浪。”
“他‘作’去呗,我看他能‘作’到什么时候!”罗有瞪了袁大壮一眼,恨恨地说道:“人间正道是沧桑!搞旁门左道永远不是正道儿。”
黎鸣总感觉罗有同袁大壮相处得不是很融洽,原来她还以为这里面因为有刘元的“暗示”,所以自己思想上“先入为主”,才有这种想法的,可后来觉得又不是这么回事。随着她对罗家井子村了解得越来越深入,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都是一个班子的人,为啥就不能和睦相处呢?黎鸣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