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鸣和汪健在大年初二的时候去了大连。本打算让汪健正月初六先回来,她自己多陪父母一段时间,最好是过了正月十五,再返回罗家井子村上班。
然而,黎鸣的父亲说啥也不让,老人有他的理由,他从女儿的嘴里知道了她一年来在罗家井子村的所作所为,猜想村里肯定什么事都离不开她,而且农村工作不比机关,没有啥年节,老百姓的需要就是命令,啥时有事就得啥时到,因而就让她同汪健一起回去按时上班,不想拖她的后腿。
无奈之下,黎鸣只好和汪健在大年初六这天乘坐火车返回了HLJ。
事后,黎鸣在给老爸老妈打电话报平安时,特地称赞老爸的英明。因为还在火车上,就接到了刘晓光的电话,说是对口包扶兰水县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准备于正月初八到兰水县给部分基层党员群众拜年,县委组织部经慎重考虑,决定将联系点选在罗家井子村,为了体现“亲基层、接地气,访民情、察民意”的亲民作风,届时市领导有可能在那儿用餐。
这可不是件小事,县、镇、村三级领导高度重视,逐级抓落实,层层作部署。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军在苏燕、王金水、刘元的陪同下于大年初六亲临罗家井子村“踩点”,安排接待工作。
李部长是乡村大院开业后接待的第一位县级领导,到了乡村大院免不了这瞅瞅、那看看,需要有个解说的。对于乡村大院的情况,王金水、刘元都只能说出个大概,罗有还好一点,诸如大院投入资金、店铺承租、外景建设等方面的情况都能说出个道道来,但是月销售额、月纯利润等细一些的事宜就答不上来了。
若是黎鸣在,部长问的也不一定全能答上来。本来嘛,即使对大院里店铺的经营状况再关心,也不可能细到连人家每月纯收入是多少都问吧?王金水、刘元、苏燕,包括李部长却不那么认为,他们都觉得黎鸣在总比不在要好很多。
李部长在离开乡村大院时,对罗家井子村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对正月初八那天的日程进行了再安排,对细节性安排进行了再敲定,对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了再嘱咐。特意交代市领导来的时候,那个大学生村官黎鸣必须在场,因为乡村大院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受任于危难之中的黎鸣,回到罗家井子村就开始忙起来,按照柏青松的安排,她先去找了孙老汉等几位身体还算硬朗,穿着还算利索,场面话还能说上两句的鳏寡孤独老人,把市领导正月初八要来给他们拜年的事说了一遍,邀请他们那天到乡村大院同市领导一起吃个饭。
这是好事,大家没有拒绝的,都很高兴地答应了。孙老汉问有没有啥注意事项,黎鸣笑着说啥注意事项呀,只要你老带张“吃饭”的嘴去就行了。老汉会意地说,到时候他这张嘴只管吃饭,别的都不管。
黎鸣把交给她办的事都办妥当后,就打电话问柏青松还有没有其他的事了。柏青松说,别的没啥了,市委组织部特别交代不允许搞迎来送往、前呼后拥的场面,这就好办多了。
要说有担心的事情,那就是稳定,还是怕出现拦住领导“告御状”的。不过,现在没有啥可担忧的了,罗家井子容易上访的林大美人、李保国,连同喜欢没事找事的吴赖子都忙着干正事,仅剩下一个“刺头”刘三踹估计不会在正月里“触霉头”,就算他想借机耍泼,无人配合也掀不起啥风浪。
尽管对罗家井子村的稳定情况很自信,但镇领导仍然采取了内紧外松的策略,除了让派出所派了便衣民警外,还抽调了部分比较精明的镇干部在吴宇的带领下扮成到乡村大院用餐的食客,以防万一。
正月初八十点二十几分的时候,市领导在县镇两级领导的陪同下,准时出现在乡村大院。
按着事先的安排,准备接受领导拜年的村民们早已列队在乡村大院门口恭候多时,连腿脚不便的孙老汉也拄着拐棍夹在其中。
见了孙老汉,别人还没怎么着,刘元心里有点不高兴,暗想怎么搞的,这老汉腿脚有毛病不说,听说嘴还不老实,让他来干什么?
他还不了解孙老汉在罗家井子村的地位,别看他是个五保户,可村里有个大事小情没有落得下他的,尤其这种上台面的事,更是少不了他。老汉本人把这儿看成了一种荣誉,你要是不让他参加,保不准他还会有想法。好在虽说腿脚不太灵便,老汉的身体仍很硬朗,而且话也能说得明白,所以有个什么露脸的事,村里就主动请他参与。
领导们在黎鸣的引领下,逐个与大家握手,拜着晚年,一同向大院里走着。
市委组织部的石部长很受大院里张灯结彩的气氛感染,连说有年味儿有年味儿,他只要在哪儿一停留,黎鸣就简短地作个解说。领导听得一个劲儿点头,黎鸣心里却不住地打鼓,尽管事先做足了功课,她还是怕被石部长或者是其他的领导冷不丁冒出的话儿给问住。
石部长看得认真,问得并不多,也就是问了些连王金水、刘元都能答得上的基本情况,什么大院啥时建的,投资多少,是村里投资,还是村民投资,大院里有多少间店铺,营业的有多少间等等。
他在假山、雪人面前停留的时间最多,看得出对雪人上的字很感兴趣,笑着说:“都说农民实在,一点都不假,从语言上就能看出来,别看像白开水似的,淡而无味,却很解渴。”这也是石部长进入大院后说得最多的话。
如果不是同来的县委书记提醒了众人,大家可能还会陪着市领导在外面受冻。他一提醒,把石部长弄得有点尴尬,连忙说:“哎呀,看我这官僚,自己倒是悠然自得的,却忽略了大伙儿的感受,让你们陪着我在这儿遭罪,还有那么大年纪的老人。”
说着石部长冲着孙老汉等人歉意地笑了笑,随着黎鸣的引领,走向“吴氏杀猪菜”,到了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非让孙老汉等年长的先进。
离吃饭的时候还有一定距离,石部长便喝着特意煮得稀溜溜、烂乎乎的小米粥,同众人唠起了家常。
唠到了村民有什么困难的时候,大家你瞅我,我瞧你,不知道怎么谈。还是孙老汉发了话,他说道:“村民个人的困难大大小小都有些,主要就是经济条件不好,收入少,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现在村里有困难,就说建这乡村大院吧,全是村里出的钱,建到最后村里都没钱了。”
孙老汉说到这儿的时候,县镇领导们尽管很担心,唯恐他说出不中听的话来,但还没听出不妥。老汉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有些受不了。
“没钱怎么办?大院都建差不多了,也不能停下来呀!我们村支书就动了村里的机动地粮补款,拿出钱来用于造假山,修喷泉的。不建这些西洋景,也吸引不了人来。现在人都讲个环境,没人来这大院不白建了?”孙老汉文化水平不高,可字斟句酌地说得也算挺清楚了,他看石部长认真地听着,又接着说道:“为了挪用粮补款的事,县纪委还查来查去的,你说那钱没揣个人腰包里,你查啥呀?”
石部长听明白了,原来这老汉是在为村支书鸣不平呀!他深入基层的时候不少,还头一次遇见村民替村干部打抱不平的呢。虽然他不了解内情,但他对国家的政策还是掌握一些的,待孙老汉说完,就把他所知道的粮补政策简单地对他做了解释,但强调说违纪情节不同,量纪定性也会不同,相信纪委的同志会秉公处理的。
最后的那句话听来有些“官味儿”,可孙老汉挺满足,认为他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接下来的谈话就轻松多了,以孙老汉为首的村民们把黎鸣和罗有好一顿夸,捎带着也夸了柏青松两句。
刘元面带微笑地听着石部长和村民们聊天,心里松一阵紧一阵的,总怕再出现像孙老汉那样随便“放炮”的人。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的心理,也许除了石部长外,陪同来的干部们都会有这个心理。
后来见孙老汉们话锋一转,夸起黎鸣等人来,甚至连柏青松都夸了,刘元又有了点小小的不快,但很快就归于平静了。他是这么想的,柏青松也好,黎鸣也罢,都是在北岭子镇党委政府的领导之下,他们的成绩,其实也是他刘元的成绩。这么一想,他又释然了。
吃饭的时候,石部长特地把孙老汉让到了他那桌儿,老汉起初还有几分犹豫,但看出石部长是诚心诚意的,不是摆摆样子,便顺势坐在了石部长身旁。
酒是陈年北大荒,菜品除了杀猪菜系列,还有酱泼豆腐、冻白菜萝卜干蘸酱以及罗家井子的招牌菜“酥锅子”。由于料到领导们不会喝太多的酒,大个水饺、油炸丸子、粘豆包,还有切成薄片的粘糕等主食也一并上来了。
餐前,石部长做了个简短的讲话,无非是些吉祥如意的拜年话。石部长的话一结束,午餐就正式开始了。
起初谁也没注意大屏幕的液晶电视播的是什么,还是一位村民不经意地喊道:“哎,那里播的不是咱们罗家井子吗?!”
可不,北沟沿,钓鱼台,草甸子,稻田地,红砖路,罗家井子村的南北大街,热热闹闹的乡村大院开业庆典,一幕幕场景,一幅幅图画,不正是经过“特写”了的罗家井子嘛!
石部长来了兴致,高兴地站了起来,举起杯子说:“本来,我今天不想再说了,因为今天来的目的就是给大家拜年嘛!拜年话已经说完了,说些空话套话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但看到这个短片,我的心情很激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我们基层干部善于发现美、善于创造美、善于宣传美,善于做美的使者,就为了这儿,我也要干一杯!”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众人纷纷效仿,原以为没有高潮的午餐意外地掀起了高潮。
市县领导走后,参加团拜的班子成员以及其他镇村干部没有走,被王金水召集在乡村大院的客房里开了个短会。
干部们都坐定后,王金水才发现少了一人,问道:“袁大壮呢?他干什么去了?”
“他今天没来。”罗有答道。
“没来?怎么搞的?你们没有通知吗?”王金水刚才只注意市县领导了,没想到袁大壮会没来,气咻咻的问道。
“通知了,可能是家里有事吧。”罗有说。
“有事?他有啥事?对了,春节期间正是超市好的时候,开超市是正事,他怎么能放着正事不办,来参加团拜呢?”刘元话里带刺地说,他对袁大壮是彻底失望了。
“好了,咱们不谈他了。抽个时间,刘镇长和柏青松一起找他谈谈。咱们借这个机会,谈谈年初的重点工作。”王金水几句话便开始切入正题。
“重点工作还是那几项。一是坚决防止苞米杆子进村反弹,有的村民怕春天雪化后地里不好进,有可能在这段时间里,把大垛苞米杆子从地里拉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坚决制止住。春天风大,如果苞米杆子大垛进村,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王金水虽然是在旧话重提,但参加会议的干部记得却很认真。他们知道,尽管每年都反复强调要防止苞米杆子进村,可每年仍会有或多或少的苞米杆子进村,每年又都会有因苞米杆垛引发的火灾发生。
“第二个事,就是环境整治的问题,主要是清积雪、清垃圾杂草、清畜禽粪便,春季是各类疾病的多发期,所以要加大对环境整治力度,该清的必须清干净。”王金水拿起一瓶摆在他面前的纯净水,仰起脖子“咕咚咚”喝了几大口,放下瓶子说道:“尤其是罗家井子村,更要开展全方位的环境整治,无论是主街背街都要开展‘三清’,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别看今天石部长没有对罗家井子村的工作给予明确的肯定,但是从他连喝两杯白酒的架势来看,那就不仅是肯定了,而是赞赏了。若是我猜测得不错的话,罗家井子的乡村大院有可能成为全市‘一村一品’工程的示范点,所以环境必须搞上去,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对,王书记说得对。将来成立示范点后,来参观学习的人肯定少不了,那时候罗家井子村代表的可是咱兰水县的脸面呀。再说,环境好了对乡村大院的发展也有好处。”说着,刘元转身朝柏青松微微一笑,冲着黎鸣和罗有说:“你们就多辛苦了,要是有怨言的话就对着柏书记来,谁让他鼓捣出那么一个节目来,给市领导放短片展示形象,在兰水县我还没听说有第二个呢!”
大家都在琢磨刘元话里的意思,他又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没看见?市县领导看片子那神情,简直就像看新大陆一样。我敢保证,咱们罗家井子这一‘炮’基本是打响了。”
虽然刘元还算谦虚,没有用“一炮打响”这个词,而是在中间加了个“基本”二字,但是从他的语气看得出,他对柏青松在午餐上放短片的做法是十分认同的。
黎鸣认真地听着领导们部署着,指示着,评价着,心情很是愉悦,她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担子重,反而有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