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到单位里,如果有人问你昨天为什么没去‘******’吃饭,你呀,就把昨天跟他们说的话,再说一遍,别弄得‘不合牙’。让别人挑理。”早上临出门的时候,汪健好心地提醒着。他记得黎鸣回来时,说她跟柏青松他们撒谎要陪婆婆去医院打点滴,怕有人问起来,她再说漏嘴了。
“哎呀!就你事多,别人可能早就忘了。”黎鸣有点儿不耐烦,“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一顿酒吗?喝不喝能怎么地,真是的。”
看着黎鸣情绪有点儿不对,汪健没有再说什么。
下了公共汽车,还没走到办公室,黎鸣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窗就看见屋子里或站或坐地等了不少人,她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加快了速度。进了办公室,立刻有人围了上来,有来盖章的,有问领导今天能不能来的,也有找民政助理的,还有镇干部等着她拿“签到簿”签到的。
今天是星期五,镇干部需要签到。黎鸣本以为早上到单位后,拿出来就可以了,没想到有的镇干部比她来得还早。慌乱之下,她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签到簿。虽然等待签到的镇干部都没有说什么,有的还一个劲儿的告诉她别着急,可黎鸣看出来有人已经表现出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找了签到簿,却没有了签到笔,还是王兰回到办公室里现取的,黎鸣这个窘呀!脸竟然憋得通红。
王兰看出了黎鸣的窘态,安慰她说,“没关系的,小黎!刚上班都这样,工作一段时间习惯了就好了。”又不失时宜地向不认识黎鸣的镇干部介绍着,“这是黎鸣,咱们镇里新分来的大学生村官,接替刘晓光的工作。”听了介绍的镇干部有的冲黎鸣笑着点点头,有的说些不疼不痒的客气话。
坐在长椅上等领导的人里不知谁愣愣的说了一句,“村官不上村里,在镇里干嘛?”也有人好像挺懂似的说,“现在大学生不好分配,所以上面就想了这么个招?都是摆设,起不了啥作用。”
黎鸣心想,现在的老百姓咋这样儿?一点“面子”都不讲,想说啥直截了当地就说出来,真让接受不了,可她知道,对待这样的老百姓,接受不了也得接受。
签完到的镇干部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有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有的说是要到所包扶的村屯看看清理苞米杆子的进度,走出了政府办公大楼,或开着自家车,或是搭车“一溜烟”地走了。
等镇干部们把“到”签得差不多的时候,黎鸣便开始招呼着屋里来办事的群众。按照刘晓光的嘱咐,凡是需要盖章的,本来想让他们上楼找领导去签字。可是当有人问到领导能不能来时,黎鸣马上反映过来,领导还没来。于是,她只好让屋里的人再等一等,看领导什么时候能来。
没想到,她的话音刚落,惹恼了坐在屋内长椅上的一位老大爷,“等一等?你们政府干部就知道让老百姓等!真不知道要你们这些干部有什么用?老百姓要是能等起,用你们干啥?”
这位大爷没头没脑的话儿,让黎鸣感到满腹委屈。本来领导没来嘛!让“等一等”还有错呀?她知道不能跟群众犯倔儿,便把心里的不快强行压了下去,但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跟大爷解释,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大爷,您别生气!您来这里找领导,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吗?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呀!”不知什么时候,王兰出现在了政府办。
“别生气?不生气才怪呢!前段时间,我找李书记,他就说让我等,我都等多长时间了。今天来,等了一个早晨,领导没见着,这个女干部还说让我等!都这么推着,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呀?”大爷越说越来气,说着还狠狠地瞪了黎鸣一眼。
老大爷的一番话,似乎引起了共鸣,屋里等着领导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数落起镇里的不是来。“是呀,现在都九点了,镇里就来这么几个人,还都‘屁事’不管。”“哎呀,这民政助理也不知今天能不能来,我家老爷子的‘老兵补助’都两个季度没发了。”“是呀!我家低保的事都找了好几回了,就是拖着不给办。我们村不够条件的,都办了低保,像我们够条件的反而办不了……”
黎鸣听着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心里边七上八下的,唯恐大家把火气发在她的身上。因此,只是低头整理着早晨交换过来的文件,甚至连眼角都不敢抬一下。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想啥怕啥。有个来盖章的小伙子,直接就把怨气发在了小黎身上,“我说,‘这个章’你到底能不能给我盖呀?非得等领导呀?领导要是一辈子不来,我这章还盖不上了呢,不就是个介绍信吗?村里的章都盖完了,你镇里就给盖上,还能怎么地儿?真是的,这叫什么事!”
黎鸣心里这个气呀,真想好好同这个小伙子理论理论,可是满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儿,就是说不出来。急得她的眼泪直在眼圈里转,她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黎鸣,你要挺住!千万别把眼泪流出来。”
正难受着呢,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你好!哪位......哦,王书记!什么?通知李华夏书记马上去桥头电线厂?哎,王书记……”黎鸣还想跟王金水确定一下,可电话却撂了。
她只能向王兰求证道:“王姐,咱镇里有电线厂吗?”
“有哇,就在镇北边的桥头那儿!”
听了王兰的话,黎鸣心里坦然了,“还好!看来没有听错。”
她边想边在通讯录里找出了李华夏的电话。“您好!李书记,您在哪里呢?王书记让我通知您马上到镇北桥头的电线厂。”
“哦?到电线厂干什么?”
“这个,王书记没有说”
“好!我在县里处理点儿事,处理完后我就打车回去。”
“好的。”
在黎鸣打电话时,屋里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她。多数人都想知道王书记今天能不能来,什么时候来。见黎明撂下了电话,老大爷马上问道:“领导今天能来不?”
“这个,我不知道,刚想问,领导就把电话撂了。”黎鸣说的还真是实情,她虽然听汪健谈起过王金水的火爆脾气,但没有想到这么火爆,连问话的机会都不给别人。
这回还真挺好,老大爷可能也知道黎鸣没有撒谎,没有再说什么,但脸上还是像涂了一层霜似的,有点儿令人害怕。
“大爷,这样吧!领导今天能不能来,我们还真不知道。你老再稍微等一会儿,如果到了九点半儿,领导还不来,估计是县里有会或有啥特殊事,那您老就得多担待点了。若是你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们小黎说,她会记下来,帮你转告领导的。”王兰微笑着安抚老大爷,转身又对小伙子说:“小老弟,我们也是‘上指下派’的,谁说了也不算。领导咋定,我们就咋办!人家领导有话儿,没有领导的签字,公章是不能随便盖的。大家都挺不容易的,互相谅解点吧。”
大爷听了王兰的话,虽说表情还是很气愤的样子,但并没有言语,而是把脑袋转向窗外,想看看镇里的领导到底什么时候能来。那个说话带“刺儿”的小伙子,还想说些什么,被在他旁边站着的,好像是他媳妇的人轻轻拽了一把,便顺势坐在了政府办的长椅上。看黎鸣的眼神依旧不是很友好,可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王兰见屋子里的气氛不那么紧张了,便冲黎鸣使了个眼色,黎鸣会意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小黎,你别生气,基层工作就这样!让人生气的事多着吶,要是天天生气呀,还真生不起。你才来,时间长了,自然就习惯了。”王兰把黎鸣引到走廊里,低着嗓子对黎鸣说道。
“谢谢你!王姐!”黎鸣由衷地向王兰道谢。
“小黎,你甭客气!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呐,有什么事你尽管吱声。”王兰笑着说到,“我还有点儿事,先去忙了,有事你叫我!”说着,王兰回到了计生办。
黎鸣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努力使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平静下来,回到了又嚷嚷成“一窝粥”的政府办。
“别的乡都已经开始‘清地’了,咱们镇也不知到是怎么的,就是不动弹儿,还别出心裁地在罗家井子搞了个试点儿,说是先积累经验。等他们把经验积累完,‘黄花菜’都凉了!”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瘦高个男人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
“啥‘试点’呀,要我说就是领导怕‘乱套儿’,使出的缓兵之计。现在的领导,比兔子都精,唯恐出什么‘岔子’影响自己的升迁。这些人呢,对自己没好处的事从来是不会做的。”说这话的人头发已经花白,瞅着有五六十岁了,比起那位大爷年轻不了几岁。“
“哎,老张呀,你们罗家井子村清地进行得咋样了!”瘦高个似乎同花白头发熟悉,张嘴问到。
“还没咋进行呢,说是正在摸底呢!不过,我感觉没啥大问题。我们屯的人都老实,不会有啥‘乱子’,偏罗子屯好像得有点说道儿,老话讲‘穷山恶水出刁民’呢,那个屯子的土地本来就是不清不楚的,这回一清地,说不上就触犯哪位‘大爷’的利益了。呵呵!政府也有难心事呀!”被称为“老张”的人回话到,语气里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可不嘛!老吴家那头‘赖驴’能让他们‘确’消停了?”瘦高个接过了话茬,又好像不太同意老张的观点,“政府有啥难儿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为难的,不还是咱老百姓?”
屋里人正谈得热闹,一个身材结实的干部模样的人,进了屋。在屋角坐着的两个人,一见他进来了,马上站起来,其中一个说到,“岳主任,你看我家有实际困难,想办个低保,村里说报上来了,啥时候能批呀?”
“批啥呀?我问过你们村了,人家说你家不够条件。”
“不够条件?我媳妇瘫在床上十年了,儿子也有残疾,干不了重活儿,我一个月的收入不够2000元钱,去了给媳妇、儿子买药的,还有生活费,不仅没剩余,月月都‘拉饥荒’......”这个人说着、说着,竟然带起了哭腔。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你的事,一会儿再说!我现在还有正事要办呢。”干部模样的人说完后,便不再理会央求他的那个人,而是从肩上挎着的皮包里,拿出来一张介绍信,面带微笑地对黎鸣说:“你是小黎吧,我叫岳大明,是镇里的民政助理。我亲属的孩子在黑河打工,要办暂住证。他来电话说他那边需要村里和镇里给开个证明,证明没有前科劣迹。村上已经盖完章了,就差镇里的了,你先给盖上吧!他着急走,盖完后我还得给他送去呢。”
“这……”黎鸣犯难了,说:“镇里有规定,盖章必须得有领导签字,不然不给盖。”
“没事,领导那儿,回头我去说。出了问题算我的,你先给盖上吧。”岳大明面带微笑且不依不饶地说,把介绍信递到了黎鸣面前,心里满是纠结的黎鸣不由自主地把介绍信接了过去。
她拿不定主意究竟是盖,还是不盖。如果不盖这个公章,很有可能就把岳大明给得罪了。可一旦盖上了,屋里那个手里也拿着介绍信等着盖章的年轻人一定会借机向她发难,非得让她也给自己的介绍信盖上公章不可。瞧那架势儿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可不是“善茬儿”。
黎鸣急中生智地想出了一招,笑着说:“岳大哥,今天真不好意思。谁的的章我也不能盖,你看那夫妻俩在那儿等半天了,就是因为领导没来,没有人签字,所以这个公章我就没敢给盖。”说着,黎鸣望了一眼坐在长椅上的那对夫妻。
岳大明还真是个聪明人,一看这情形,连忙说道:“哦,是这样!那好,我就等领导签上字,再来找你。对了,我有点事来晚了,还没签到呢。”说着也不走,等黎鸣拿签到薄。
黎鸣这个烦呐,这人咋不知道注意影响呢。当着这么多老百姓的面儿,竟然要补着“签到”。还知道自己来晚了?老百姓得咋看呢?虽然这么想着,黎鸣还是把“签到簿”递给了岳大明。
岳大明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后,笑呵呵地冲黎鸣点了下头,转身走了,那两个等他的人连忙跟了出去。
黎鸣特意瞅了瞅屋里众人的表情,想看看他们的反应。别人都还好,没有什么表情,大概是见惯不惯了吧。
等着盖公章的那对夫妻想是知道今天等上领导签字的希望很渺茫了,便起身离去。临走时看黎鸣的眼神,几许失望,几多无奈,还夹杂几分怨艾,令她感觉到有几丝冷意,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竟然被那复杂的眼神“逼迫”得低下了头。
那对年轻人走后,瘦高个对老张说:“那两口子是李家村的,家里经济条件本来就不好,孩子又得了重病,准备上省城去看病。听说开个贫困证明,能够减免些治疗费用。这不,一大早就赶来等领导签字盖章,可惜等了大半天也没盖上......”
不知道瘦高个这番话是不是说给黎鸣听的,但是从话里的意思能感觉到对需要盖公章的小两口儿的同情,也能听出对黎鸣,亦或是对镇里管理公章的方式颇为不满。
黎鸣再也听不下去了,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小跑着出了政府办公楼,见那夫妻俩还没有走出政府大院,便大声地喊着,让他们回来。
夫妻俩拿着盖好公章的介绍信,千恩万谢地走了,黎鸣也感到轻松了不少。可又忐忑不安起来,这可是违反了镇里的规定呀?
屋里的人对黎鸣的举措小议了起来,都认为她做得对。听着赞许,黎鸣觉得脸上发烫,心情却平静了许多。她开脱似地想,这也算是刘晓光说的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统一吧。
瘦高个和老张等了一会,没有见到他们要等的领导,就一起离开了。政府办里,只剩下黎鸣和那位满腹牢骚的老大爷。黎鸣心里紧张得直打鼓,她害怕老大爷等不来领导,再对她说什么“过劲儿”的话,那样她可真应付不了呀。
老大爷焦虑得在椅子上坐不住了,苦着脸对黎鸣说道:“小姑娘,你给领导打个电话呗?问他今天能不能来?”
“大爷,这么半天了,我还没弄清您想找哪个领导呢。”黎鸣说得也对,别看老大爷吵吵嚷嚷了半天,可是他却没有说明白自己要找哪位领导。
“找哪个领导?”老大爷好像没有准备儿,眨了眨眼睛说:“当然是谁官大,我找谁呀!以前有个姓柏的镇长接待过我,可是我总感觉他在‘推皮球’,净应付我。”
“那你是找王书记吧,他今天好像是不能来了,有什么事您先跟我说,我帮你记下来。等王书记来了后,我向他汇报。”黎鸣说到,其实她还真没有勇气给王书记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到镇里来。
“这……”老大爷着实有些犹豫,但还是把他要见领导的意图跟黎鸣说了:“我是三道村的,找领导主要是想解决地的事。我们老两口,还有个姑娘,姑娘名下原来也有‘口粮田’,后来她嫁到了外地,村里就把属于她的地收回去了。前段时间我听说,户口只要是还在当地,名下的地就不能收回。那村上把我姑娘的‘口粮田’收了,肯定是错误的了。为这事,我找了村里很多次,可是村里就是不给地。逼急了,就朝我要文件,我哪儿有文件呀!这不明摆着难为人吗。”大爷眼里噙着泪水,越说越激动。
黎鸣本来对这位大爷挺有意见,可看他这个样子,眼睛也发酸了,好言好语地说道:“大爷,我对政策还不太懂,也不能给你解答什么。但是你放心!你要反映的问题,我一定会跟领导说的。”
大爷半信半疑地看着黎鸣,好半天才点了下头。“小姑娘,那就多谢你了。我叫王德友,我的情况你们柏镇长向村里了解过,我说的都是实情呀!”
“大爷,我相信你说的话,有结果我一定会反馈给你的。你把电话留下,有什么情况我好联系你。”
大爷接过黎鸣递过来的纸和笔,费了好大劲儿,总算把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写了下来,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才颤颤巍巍地告辞而去。
送走了大爷,黎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个村官还真不好干呀!对了,名义上是“村官”,实际上干的是“公务员”的活儿!黎鸣又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