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黎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她觉得今天真是太“倒灶”了,咋把“到桥头见县长”听成“桥头电线厂”了呢。正是由于黎鸣的误听,李华夏书记没有及时赶到镇北桥头迎接,疑似怠慢了前来调研的Z县长。
王金水回到单位,直接把黎鸣找到了办公室,好一顿发脾气。她真正领会到了啥叫“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黎鸣还是有些胸怀的,虽然领导的批评使她很委屈,但她知道错在自己,想想也就释然了。
决不能再有第二次了,黎鸣暗暗地给自己鼓劲儿。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黎鸣直接去了公婆家。一进屋,婆婆就迎了上来,问她工作累不累?与同事相处得咋样?还问她晚上想吃些啥。其实黎鸣心里清楚,婆婆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她是觉得黎鸣远离家乡,总怕她生出想家的念头,所以时时想让她感受到父母的爱。
黎鸣心里这个愧呀,老人辛苦了一辈子,没想到已经到了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却还要操心儿媳妇的工作。你说,做儿女的心里能不愧疚吗,所以黎鸣每到婆婆家,总是尽其所能地帮婆婆做一些家务,有时还客串一把“厨师”,为公婆烧几个拿手菜。正因为这样,黎鸣同公婆的感情,才像女儿同自己亲生父母的感情。
可是今天,黎鸣实在是太累了,她只是礼节性地冲婆婆点了点头,便走到公婆的卧室,一头扎在了床上。
婆婆看出了黎鸣的不爽,以为她患了感冒,所以忙为她烧了一锅姜汤。要不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婆婆在拎着锅往碗里到姜汤的时候,偏偏手一哆嗦,把大半锅姜汤都洒在了自己的脚上。听到了婆婆的呻吟声,黎鸣立马从卧室跑到了厨房。看见婆婆脸上异常痛苦的表情,她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儿后,立即拨打了120,随后她又分别给汪健和自己的公公打了个电话。
汪健和公公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婆婆处置完了伤口。还好并没有伤到骨头,休息个把月就能行走自如了。但是,黎鸣心里却十分不好受。她想要是自己不直接回卧室休息,而是像往常一样,帮婆婆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也许滚烫的开水就不会烫在婆婆的脚上了。
虽然黎鸣一肚子的忐忑不安,但是汪健和公公倒没有丝毫怪罪她的意思。反而一个劲儿地安慰她,说这纯属意外,让她不要过度的自责。
汪健和公公的劝慰使黎鸣稍微心安了些,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谢谢你们的理解和宽恕,但愿婆婆没有大碍!
等到把婆婆转到病房里的时候,黎鸣才想起,由于走得匆忙,也不知煤气罐关好了没有,万一出现意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把情况跟汪健和公公说了后,他们也很着急,公公催促着汪健和黎鸣快点儿回去看看,可别出什么岔子。
等到黎鸣和汪健气喘嘘嘘地赶回公婆家时,在四楼缓台处隐约闻到了一股煤气味儿。两人心里不由得一紧,连跑带颠地冲上五楼,打开房门后,看见煤气的阀门果然没有关掉。汪健迅速地跑进厨房关掉了阀门,脸色苍白地与黎鸣对望着,过了片刻才说:“好险!再晚一会儿,肯定会出大事。”
回到自己家里已经是10点多了,黎鸣又给公公打了给电话,得知婆婆一切正常,医生又给做了一遍检查,说是没伤到骨头。她和汪健一颗始终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躺在床上,黎鸣怎么也睡不着觉,可是她害怕自己翻来覆去地影响汪健的睡眠,只能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偶尔做一个轻微地侧身或翻身动作,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难受,那种滋味儿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好不容易认为汪健睡实了,黎鸣才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伸手要去开床头灯,却在黑暗中看见汪健正瞪着一双贼亮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还不睡觉?”黎鸣稳了稳心神,责怪到。
“你没睡,我敢睡吗?怎么样?有啥心事呀!”
汪健关切地问话,让黎鸣不觉心头一热。虽然她不想跟汪健谈太多工作上的事,怕给汪健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可还是把白天发生在单位的事,挑重点儿说给了汪健。
末了,黎鸣像是问汪健,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也不知道我来HLJ当这个大学生村官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本来,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一切困难都能克服,可谁能想到净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工作干不明白,而且还让老人跟着操心,今天要不是为了给我烧姜汤,咱妈也不能把脚给烫了,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
“你呀!想得就是多,咱妈的事跟你是有点儿关系,但是关系不大。咱妈家厨房地砖有多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还滑倒过呢。今天发生的事纯属意外,说来也怨我,如果我能勤快勤快,早点找个瓦匠把地砖换成防滑的,今天的事就不能发生了。”汪健说到最后,声音渐渐高了起来,竟然有些慷慨激昂了。黎鸣马上拽了拽他的胳膊,提醒道:“小点儿声,让邻居听见,还以为在咱俩在吵架呢。”
汪健顺势把黎鸣搂到了怀里,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说:“没事,咱家墙壁的隔音效果好。”
黎鸣被汪健有力的大手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只是把汪健的手从自己的脖子处挪开,身子却紧紧地贴在汪健的胸脯上。是啊!这个时候,她太需要男人的胸膛了。虽然她对汪健也有很多的不满意,以前有很多,以后也会有很多,但那都是生活上“摩擦”,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情感。
这不,为了减轻黎鸣心里的压力,他竟然“左划、右划”地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揽得那么自然,那么顺利成章,又那么合情合理。可是,黎鸣知道,地砖是滑,可婆婆并没有滑到呀,她是在往碗里倒姜汤的时候,被洒出来的姜水烫伤的,跟地砖“滑”不“滑”的,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也真难为了汪健,亏他想得出来。一种说不出的热流,一点点儿地流淌到黎鸣的心里。
“很多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也是很难避免的。咱们要面对现实,而不是一个劲儿心生愧疚,那样解决不了问题。”汪健不愧是在政法委的“大机关”里工作的人,他见黎鸣脸色稍有好转,便于不知不觉间换了个话题,巧妙地谈到了黎鸣在单位的表现。“老百姓对你不满意的事,咱先别谈。如何做好群众工作,需要你自己在实践中去领悟,去琢磨。凭你的聪明劲儿,还有你那颗善良的心,我想你一定会处理好同群众的关系的,只不过有个时间问题。”
“可是,有很多事,本来是能够避免的呀!”
“你说得挺对呀!比如说,你明明知道今天是星期五,镇里要签到,为什么事先不把签到簿准备好,放在容易找得到的地方,也就避免了弄得手忙脚乱。还有,王书记打电话可能是有些急,但你在没有弄清他说什么的情况下,为什么不问个清楚、弄个明白,就想当然地把‘见县长’当成了‘电线厂’,你说,这些失误是不是能够避免的?”
汪健认真地分析着,虽然话语不是很重,可黎鸣听着,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太受用。好在汪健很讲究方法,先是找理由为她解脱,减少了她心里的自责情绪,然后又诚恳地指出了她的一些不足和失误。
本来嘛,她从公务员“降到”了村官,心里就有一百个不乐意,如果汪健单刀直入地批评她的过失,她一定会不接受了的。
她心理更愿意承认,婆婆的“烫伤”是因她而起,可对工作上的失误,她却觉得有些委屈。难怪她会有这种心理,原本她就不稀罕什么“大学生村官”,更不愿意在乡镇政府办接电话,你说如果不同她讲究点儿策略,即使是逆耳忠言,她也听不进去。
“好了,好了!你也别劝我了!放心吧,只要是我决定了的事,哪怕是个错误,我也会坚持到底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嘛!’,但是你要给我时间呐,我得一点点儿地适应,慢慢地转变。你要让我一下子转变,我办不到。”黎鸣说的还真是实话,其实她从“公务员”到“大学生村官”这个转变,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一味儿地对她提出更高的要求,只会引起她的逆反心态,弄不好还会造成心理压抑。汪健作为她最亲近的,也是最了解她的人,何尝不知道这些。于是,汪健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黎鸣的额头,不再说什么。
听到汪健轻轻的鼾声,黎鸣侧着身子从汪健的怀中轻轻地挪腾出来。她给汪健掖好了被角,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来到了方厅。
如果静下心来想一想,汪健刚才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有些事情,如果准备充分些,考虑周详些,心思再缜密些,确实是能够避免出现失误的。
哎,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态还得需要进一步的调整呀!不能总想着过去的事,还得往前看呀!对,既然干了这行,就别管什么‘村官’不‘村官’的了,只要尽力做好就是了。
黎鸣这样想着,心里渐渐地释然了。
三并不算难事
那天夜里,汪健一番推心置腹地谈话,再加上深刻的“自我反省”,使黎鸣渐渐地从“公务员”的“灰影”中走了出来,她已经开始学会运用“发展的,前进的”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的工作。干工作的热情也慢慢高了起来,起码令人倍感“尬尴”的签到场面,使人不堪“回首”的电话事件再也不会发生了。
实际上,政府办的工作还是蛮有规律的,除了临时开会等特殊情况外,一般都是周一、周五签到的时候忙,上午10点钟以前忙,其他时间还是比较清闲的。
然而,一旦忙起来也真是要人命啊。特别是周一、周五早晨上班的时候,镇干部们都到政府办签到,你来他往,挺忙乱的。这个时候,也是群众来找领导或者是来办事最多的时候,偏偏电话铃又总来凑热闹,都是县里各部门的电话,下达通知、催要情况的,什么内容都有,刚开始黎鸣真有点应接不暇,慢慢地就能做到得心应手了。
最难办的还是接待群众来人来访的问题,虽然经过一段时间,黎鸣自认为心理素质比刚到政府办的时候要强了不知很多倍,可时不时地还是让来办事或者反映问题的老百姓缠得心烦意乱。有时她真想大发一通脾气,可是“火儿”起来了,却不知到对谁发。对老百姓?人家来办事、来反映问题有什么错?对自己?光发脾气有什么用,公务员都辞了,村官也当上了,后悔药已经没地儿买了。
还好,黎鸣属于那种中性性格的人,虽然不外向,可也不十分内向,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还可以,很快就跟王兰、李姐、还有农经站的柳菲、许亮子他们几个相处得很融洽了。忙的时候,计生办的李姐和合作医疗的小刘还能搭把手,帮着接接电话。
黎鸣帮助其他干部的时候也很多。
比如农经站经常通知会计开会,许亮子似乎不愿意亲自打电话,总是求黎鸣帮忙。打几个电话不是难事,黎鸣每次应承得很痛快,通知得也很到位,所以同农经站的关系处理得也很协调。
再比如,自从黎鸣到了政府办之后,小刘晚来早走的时候多了,有时甚至上午9点多钟来,在食堂用完午餐就对黎鸣说孩子没人看,有来办合作医疗的,请她帮忙代收佐证材料,然后就直接搭车回到县里。
开始还好,这样的次数多起来后,黎鸣心里就有几分意见,可她又觉得自己也不用出多大的力,反正也是整天在单位,顺手帮她接接材料也没啥。这样一想,黎鸣感觉自己的心胸又开阔了不少。
除了政府办的“分内”工作以及帮小刘等人干的“分外”工作,镇长刘元和副镇长柏青松时不时地还要给黎鸣加点儿临时性任务。不过,这临时性任务基本都和罗家井子村有关。比如柏青松让她起草罗家井子村清地进展情况的工作报告。刘元让她负责包保罗家井子村的一位女性民办教师,说是包保其实就是给袁萍、袁大壮等人打个电话,问问那个民办教师的日常活动,有没有进省市京上访的趋势等等。
黎鸣原本以为这是个挺简单的事,还是汪健的政治敏锐性高点儿,说她等于搂了个“炸药包”,说不上哪天就会“爆炸”。说得黎鸣心里七上八下的,可是该包保还得包保,谁让她是罗家井子村的党支部副书记呢,在其位谋其政嘛。
有时她就想,自己是否就是干活儿的命,仅仅比另一个分到张井村的大学生村官孙晓强晚来报到了几天,就被分到了整个镇政府最忙的部门,而且还有名无实——村干部不村干部、镇干部不镇干部的,想想心里就犯堵。人家孙晓强虽说也在镇里,可是被分配到乡建办,跟着乡建助理杨辉“跑龙套”,也没见他来几次。真就搞不懂了,同样是“村官”,为啥就这么不一样呢?
虽然心理有着微妙的思想活动,但是孰轻孰重,黎鸣还是懂得的。除了有时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外,她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的,多数时候她心里还是想着工作的。她所想的“工作”自然也包括那些群众反映而迟迟没有解决得的诉求。用汪健的话讲,黎鸣是属于那种有责任心的干部。
正是在这种责任心的促使下,忙起来还好说,只要一静下心来,黎鸣就会想起那位要地的王德友老大爷。虽然从那天以后,老大爷再没有来过政府办。然而,他要地的事,黎鸣却记在心里了。她曾经试着跟柏青松汇报过,可是这位柏镇长一句,“我知道了,就没有了下文。”让黎鸣急不得,恼不得,也不知道这位“柏大人”是咋想的。
“滴滴滴…”一顿急促的电话,把黎鸣从胡思乱想中拽出来,是副书记李华夏的电话。
“小黎呀!给各村的包村干部打电话,问问苞米杆子清理的进度,再问问合作医疗‘参保费’收得咋样了。”
“好!我这就问。”
黎鸣说到做到,立刻拨通了包村干部的电话,按照李华夏的要求询问工作进度。最后一个电话打完后,黎鸣刚要把要上来的情况进行汇总,电话铃又响了,这回是刘元:“小黎呀!通知镇村干部下午1:30分开会。”
黎鸣这个气呀。你说,要开会不你早打电话。包村镇干部的电话刚打完,还得再来一遍。这领导们,真是各行其是。
电话通知快要到尾声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呵,到北岭子镇有段时间了。还没见有谁这么客气呢!黎鸣想着,随口说了句“请进!”
一抬头,见是刘元,立马站了起来,刘元挺客气,“你忙你的,我等张师傅,一会儿他开车拉我去县里。”
有领导在,黎鸣多少还是有点紧张,脸上就表现出不自然的神情了。刘元眼尖,看出了她的窘态,便没话找话地说:“小黎呀!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你现在担子可不轻,既要干好政府办儿的活,又要兼顾罗家井子的事,有啥困难尽管说。”
还兼顾罗家井子村?这个刘镇长怎么总想让自己插手罗家井子的事呢。听了刘元的话儿,黎鸣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但她心里一动,马上想起了一件事,说:“刘镇长,我个人到没有什么事。只是工作上有点儿事想跟你汇报一下。”
“哦!你说吧。”刘元说道。
黎鸣便把王德胜要地的事和公章管理方面的事跟刘元做了汇报,公章管理的事也在她心里积压了很长时间,总不能什么事由盖章都找领导吧!既让老百姓为难,也给领导添麻烦。
“哦!公章管理的事好说,比如户口迁移、贫困证明,还有外出打工证明什么的,只要有村上公章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非得等领导签字!以前晓光是这么管理的,我感觉有点儿不妥,但考虑到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严谨,便没有说什么。可是没想到会给老百姓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看来是我官僚了。呵呵!”刘元自我解嘲地笑笑。
他略微思索了一阵,用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子友呀,我是刘元!你们村王德友要地,是怎么情况……哦!这样,他要地既然符合政策,你就应该把收上来的地退给他。立刻就退!什么?地又租给别人了?租出去你不会收回来呀。补偿?租的是不是你家亲属?不是亲属,也是朋友!好了,不要再找理由了,马上把王德友的地还给他。”撂下手机,刘元说没有问题了,村上同意把地退给王德友了。
黎鸣心里这个乐呀!来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干了一件‘正事’。可她转念一想,为啥在刘元那里不算难事,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可到了柏青松那儿咋就那么难呢?
忙了一上午,黎鸣感到很累,却又很兴奋——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把王德友的土地和公章管理不方便群众的事给解决了。想到这儿,黎鸣很得意。她真想把汪健叫来,一起分享她内心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