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过去,都城内一派兴兴向荣,在这普天同庆之际,却有人有苦难言,在相国府的书房之内,此刻却是一片阴云密布。权倾朝野的向梁坐在书案后愁容满面,书房内或坐或站还有三个人。一个神色拘谨的年轻人站在向梁身后,他正是向梁之子向燕,从小力大无穷,忠勇过人,书案左右各自坐着一人,左边一人年仅三旬,是向燕的老师,也是向梁的大将,名唤陈琦,右边手摇羽扇,年过半百的老儒生是向梁最为信任的心腹智囊,名唤邬清,向梁多年来对其言听计从,此人也确实智谋无双,但都是些毒计。
沉默了许久,向梁终于忍不住道:“二位,你们可有何良策,本相已经将封赏之事一拖再拖,可是后日就是上元,无论如何也该封赏大军了。可现如今黄遂已是卫国公,又是大帅之尊,若是再要封赏,恐怕就封无可封了,可是若不如此,又如何封赏?如今军权大半都在黄氏之手,一旦黄遂生出不满,只怕我等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邬清忧虑道:“是啊,黄遂前几日上折子要求扩军备战,他已经掌控了北线全部军权,却还要扩充军队,这不是存心不轨么?”
向梁摇头道:“你过虑了,扩军也是必须的,这次连骁云铁骑都损失惨重,若不扩军,无法巩固防线,而且若是扩军,我们也有机会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陈琦眼中闪过寒光,道:“相爷虽有此意,可是若是任由黄遂征兵,只怕这些新军都会惟黄氏之命是从。”
向梁摆手道:“这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向氏一族也手握重兵,而先王为了制衡向氏才一手扶植起黄氏一脉,先王之能不可谓不高,如今黄氏的势力已然扩大,几乎与我们分庭抗礼,如果再行封赏,那么必然能够占据上风。”
邬清捻着胡须道:“相爷不如和黄遂交换一下条件,他不是想要扩军么,此事必须通过朝议,相爷答允他征兵备战,但是要他放弃这次的封赏,相爷可以随便给他增加一些采邑,但是不提升他的官位,这样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而且面子上也过的去,想来黄遂会放弃封赏换取相爷高抬贵手答应扩军,不仅如此相爷还可以趁机多安插些人手到黄遂军中。”
向梁闻言大喜道:“先生所言甚是,本相这就去安排。”
到了王城,黄遂到宫门求见,却被熊英一道诏书下狱了,虽然上表解释自己不肯回来的原因,但无济于事,如非担心将黄遂治罪边境危急,只怕早已将他处置了。
天牢之内,黄遂并未戴上镣铐,平静的坐在单人牢房中,周围的看守也对他尊敬有加,连牢门也未上锁,仿佛不是在坐牢,连日来的疲惫并没有让黄遂松懈,更何况此时身在天牢。
”王上驾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熊英向着黄遂走来,黄遂跪地行礼:”罪臣黄遂,拜见王上。“
熊英扶起黄遂,“姑父何必如此多礼。”说罢周围的看守侍从都以退下,“姑父,此番韩国张青献计离间我们君臣至亲,朝中又有向梁这老贼推波助澜,姑父只要上表称冤,孤王便能将向梁那老贼治罪。”
“请赎臣无理,此事万万不可,王上应该知道,此番朝中之人,十之六七都是向氏党羽,若是此时选择将向梁治罪,向家必定...必定会铤而走险,于社稷不利。”
寿春公主在得知黄遂被锁拿下狱的消息,立刻进宫面见熊英,得到的回复是不会轻易处置,黄梦梵知道后红着双眼找到了独坐在窗边的母亲,颤声道:“娘,爹不会有事的对吧?他立下了那么多的大功。”寿春公主轻抚女儿的长发,低声道:“嗯,老爷是楚国的功臣,他绝不会有事的。”
而向氏一族得知了黄遂入狱的消息,立刻口诛笔伐上表要求处死黄遂,绝了黄氏一脉,在向氏的带动下朝中大臣也响应者无数,而熊英却好似幡然醒悟一般,不仅将黄遂从牢里放出来,还痛斥了这些上表大臣一番。
清晨的朝议上,熊英大怒。
“尔等这些乱臣贼子,姑父功在社稷,岂会如尔等所言,就算是功过相抵也是我大楚的擎天之柱。”听过此番话语,黄遂感激涕零,好似又回到了先王在世之时,那时君臣同心,面对强敌。
果然,没有多久,听闻黄遂下狱的消息联军再次兵犯丹阳,封玄奕不愧为黄遂的心腹爱将,稳住了丹阳局势,八百里加急文书到来,黄遂连家门都没进便随同亲卫再次踏上了前往丹阳前线的道路。
百官退去后,熊烈从珠帘后走出,施礼道:“王上此番成功打动卫国公,又打压了向氏,很快就能平衡朝局,掌控天下。”
“爱卿,为何每次都棋差一招,只要在给孤一点时间,劝得姑父上表称冤,孤便能以污蔑功臣为由将向梁那个老贼入狱。”熊英有些懊恼道。
“臣以为,王上不能操之过急,此番虽不能将向梁入狱,却也狠狠的打击了向梁极其党羽的嚣张气焰,倒是卫国公此番下狱,王上应下诏安抚才是,毕竟卫国公乃是王亲国戚,对于王室的忠诚比向氏来得更容易些。”
熊英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思索着,熊烈见状施礼后消失在大殿内。
丹阳城内,城墙上的将士枕戈待旦,街道上满是神色肃然的军士,悄无声息地往来巡视,城中军民都是悄然吞声,只因今天午后,联军再次兴兵来犯,在封玄奕将军的带领下打退敌军三轮的进攻,随后便传来了黄遂被下狱的消息,封玄奕虽然气愤但前线吃紧,为了稳住军心没有将消息外泄,哪知第二日敌军攻城时竟然高喊,黄遂反叛之心昭然若揭,已被你等国主下狱,我联军兴兵只为清君之侧。
顿时丹阳城内议论纷纷,未料话音刚落,一杆黑底金字帅旗自城头飘扬,上书一个大大的黄字,身穿重甲头戴鬼面的黄遂大喊道:“是何人在外大言不惭,我大楚君明臣贤,岂容你等妄自猜测。”城下联军皆是一惊,丹阳守军军心大振,黄遂亲率五百鬼面亲卫及五千骁云铁骑出城迎敌,避敌锋锐,击敌软肋,在敌人军阵之中三进三出,绞杀得敌军阵形大乱,封玄奕出城支援,又一次挫败了敌人的进攻。
而第七天,一份伪造的诏书抵达丹阳,传召使者早在来得路上便被杀害了,“姑父深明兵法,既统十万精兵,又据丹阳天险,为何久战无功,任敌军往来自如,莫非有通敌之事,望元帅体谅此国力疲敝之秋,速战速决。”
见此诏书,黄遂心中一阵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在了黄绫之上,至此一病不起,病倒之前写下了回书。
“臣本庶民,先王委以重任,统御大军,由是感激,而今强敌肆虐,楚国疲敝,此诚存亡之秋也,遂乃将死之人,敢不忠言直谏,我大楚自先王驾崩,朝臣每仰强敌鼻息,惧战求和,然虎狼之心,焉肯轻息,应亲贤臣,远小人,疏后宫,勤于政务,专心军事,远连燕赵,近拒魏韩,可保大楚社稷平安。”
望着这泣血的文书,将士们眼眶湿润了,大帅的忠心天地可鉴,奈何朝中奸臣当道,连此等贤臣也欲赶尽杀绝,先王驾崩以来黄遂独自一人苦撑北线边境,忧心国事,厉兵秣马让强敌不敢轻易南犯,如果连大帅这样的擎天柱石都崩塌的话,楚国危矣。
封玄奕在丹阳的将军府,不过是座宽敞的宅院,虽然气度森严,格局广阔,既没有清幽的景致,也没有奢华的陈设,除了有几个仆人负责照看之外,再无下人。现在这座别院内外已被黄遂的鬼面亲卫围得水泄不通,绝不容任何人打扰,在这些将士心目中,害得将军重病的“朝廷钦使”便是最不可放行的人物。
在内院之中,黄遂身穿宽袍,负手站在窗前,轻抚长须,望着当空皓月,俊朗的容貌上露出淡淡的倦意,若非面色苍白,看上去全无重病的模样。夜色渐深,更鼓声声,从远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声摧折人心。这时,一个鬼面亲卫进来禀道:“大帅,有人在外求见,自称是大帅老友的仆人。”
黄遂淡淡道:“快请。”
鬼面亲卫连忙引进一个男子。黄遂转过身去看着他道:“先生此来,有何见教。”
来人连忙施礼道:“大帅忧心国事,不免劳神费心,这是我家主人托我带给大帅的护心丸和安神汤药方。”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鬼面亲卫已经握紧刀柄,打开之后才发现内里一半丹药另一半则是白绫,上书着药方。
“替我谢过翁老先生,黄遂有幸在老先生身边学习,若非黄某过于顽劣没有仔细聆听先生教诲,如今想来悔恨万分,请先生替我问候他老人家。”
“诺,小人一定将大帅口谕带到,大帅大病初愈不便相送,小人告退。”
此番风波之后,都城黄府接到了新王的圣旨,要娶黄梦梵为后,可都城谁人不知,梦梵最心心念念的人乃是九皇子熊心,对于这一要求始终没有答应。
熊心得知消息后,连忙来到府上,而黄梦梵独坐在湖心亭中,双眸似水,十指纤纤,肤如凝脂,朱唇嫣然,一举一动都似舞。柔顺青丝直垂,随风舞动。腰肢纤细,四肢纤长,有仙子般脱俗气质。一袭白衣委地,紫蓝蝴蝶暗纹影影绰绰。一头乌发顺顺披下,只挑起几缕用蝴蝶流苏浅浅绾起。面上不施粉黛,仍掩不住绝色容颜。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黛色玉镯衬出如雪肌肤,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每每想到熊心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煞气。
手中握着的是先王赐给母亲的九凤来仪萧,此萧通体白玉质地,萧身上的九凤栩栩如生,凤眼用红宝石装饰鎏金凤尾,精美异常,吹奏起来箫声婉转动听,然而熊心则能从箫音之中听出些别的意味,不由得握紧双拳,却始终没有现身来见,听完一曲之后悄然离去。
黄遂立于丹阳城楼上,心思郁结,眼前的秋色都失去了光彩,战事的扑朔迷离令他有些不安,联军久攻丹阳不下遍转道巴蜀连下三城,黄遂自丹阳出从陆路率领三万骁云铁骑紧急驰援巴蜀,将侵入楚国境内的联军击溃,重新整顿巴蜀防务,将另一心腹爱将秦幕羽留下镇守巴蜀,秦幕羽将军身高七尺、面如冠玉,最擅长途奔袭人称疾风将军,是黄遂一手提拔的青年将领之一,此次留下镇守巴蜀,虽然不是他所长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刚刚平定巴蜀残局的黄遂甚至没来得喘息,就传来了丹阳告急的军报,星夜赶往丹阳,却发现联军兵士正将楚军的旗帜从城上丢下,而封玄奕将军正率领残军自城中冲杀出来,丹阳城破。
兵家有言,丹阳乃是天下要冲之地,欲得天下,必须据丹阳,天下四分五裂,诸侯割据,楚国据有丹阳,可以北上中原,早在大楚立国之初,就重兵镇守,而黄遂在时稳如泰山,楚军在丹阳修筑起坚城深垒,不知多少勇士折戟沉沙,丹阳仍在楚国手中。直到张青设下计谋,利用攻击巴蜀的机会,诱敌支援,才趁隙夺得了丹阳。丹阳一入五国之手,楚国就再无反攻的机会。
熊英听闻大怒,下诏斥责黄遂有勇无谋,并以此为由解除黄遂兵权,由明镜堂押送回京受审,这次王上如此愤怒与黄梦梵的拒婚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心中忧虑重重的黄遂,就连封玄奕上楼的足声也未听到,直到耳中传来封玄奕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只听见封玄奕禀报道:“大帅,王上下了旨意,申斥大帅有勇无谋,丢失丹阳重地,去除兵权,要押您回朝受审,此番失利均在末将,末将愿以死谢罪,可大帅您不能走,多年以来大帅独自支撑北境,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只是一次失利便要至您与死地,末将......”
黄遂心中一震,但是却将心中忧虑隐藏起来,面沉如水地道:“丹阳乃兵家必争之地,圣上如此震怒,也是难免的,只是我走以后,诸将要厉兵秣马,重整旗鼓待他日夺回丹阳一雪前耻,此去若是不幸,就请诸位清明寒食能遥祭一二吧。”
“大帅!”一名鬼面亲卫双膝跪地,叩首道:“大帅之恩,小人还未能报答,此番前去便是十死无生,小人斗胆恳请大帅,为了楚国的百姓留下吧。”说罢继续叩首,突然间五百鬼面亲卫齐齐跪地,高声齐呼:“请大帅留下!”紧接着外围的三千紫衣亲卫也纷纷跪地高声齐呼。
黄遂声音颤抖道:“诸位请起,遂蒙受先王大恩未报,此番前去望诸位能够代遂为大楚守住先帝基业,以待来日开疆拓土,遂在此谢过了。”说罢行军中礼仪,诸将外加三千五百亲卫叩首,眼含热泪将他们敬爱的大帅送上囚车,他们心中的大帅,百姓眼中的战神,楚国的擎天柱石,在此刻崩塌了。
在百余名明镜堂高手的护卫下,登上囚车,营中将士骑着骏马追出十里,哭喊声伴随了一路,黄遂自囚车中站起身冲领头的明镜堂高手道:“大人,遂这就劝他们回去。”头领沉默了一会儿,示意手下打开囚车,黄遂匆匆下车,将士们围了上来。
“封将军,老夫有一封家信,望将军代遂送与家人,就在我帅案之下,拜托了。”说罢微微躬身见礼。
“大帅!”封玄奕双膝跪地,吃力道:“末将遵命。”
“黄遂虽被削去爵位,但依旧是王亲国戚,若非忠义之事,恐怕也不必如此。”明镜堂头领道。
封玄奕瞪着血红的双眼,狠狠道:“若论忠义,还有谁能与大帅比肩?大帅一人苦撑北境数十年,战功无数,此次就因为一城得失就欲至大帅与死地,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本官只是奉命行事,不想与将军争辩,来人,将黄遂带走。”说罢,明镜堂众人围了上来。
“我看谁敢!骁云铁骑何在?”高呼一声,连天的号角响起,如山如海的骁云铁骑奔涌而来,瞬间就将明镜堂众人围在当中,不少骑士的衣甲兵刃上血迹未干,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滔天巨变,黄遂喊道:“本帅,今日下最后一道帅令,骁云铁骑各部即刻回营,不得有误。”
“诺!”封玄奕从牙缝里挤出的回答,数万骁云铁骑齐齐停住,目送着他们元帅登上囚车,消失在视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