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夜凤一番促膝长谈,诸葛烨伟受益良多,离去时夜凤笑道:“明日只管畅饮,我包你无事。”
诸葛烨伟不以为然,微微颔首以示回应,夜凤转身后摊开右手,一粒漆黑如墨的药丸正躺在掌心,随手丢弃在草丛内,出了梧桐小筑。
诸葛烨伟看着盛儿收拾东西,心里一阵茫然,明天就要恢复自由了,可是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良久,诸葛烨伟狠下心来,对于一个明天绝对会鸩杀自己的人,又何必还要费心。这时府内的仆人来通报,说是封玄奕、甲淳、皇普擎苍前来求见。他们是来尽最后的努力吧,心里一阵温暖,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错的人,既然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同桌共饮的机会,不妨秉烛夜谈一次吧,笑着让仆人请他们进来。
他们都是聪明人,聊聊数语,就知道诸葛烨伟心意已决,便都不在多言,尽情的谈论着,一夜无眠。到了天明之时,看看窗外的曙光,诸葛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一别,他年相见,恐怕已成陌路了。”
甲淳凄然道:“既然知道如此,为何还要执意离开。”
诸葛烨伟微微一笑,道:“梦梵姑娘胸藏锦绣,烨不过在麾下消磨时间,既然如此又何必养着烨这个闲人呢,过一段时间,烨就会离开,到时候,是友非敌,诸位就不必过虑了。”
封玄奕低声道:“只怕我主不愿放先生离去。”
诸葛烨伟只是淡淡道:“几位请回吧,烨今日离开,姑娘已经说过要为烨送行,烨总不能这样去见姑娘,有失礼数,总要沐浴更衣,才好和姑娘告别。”
皇普起身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不打扰了,一会儿送行,也就不去了,免得临别伤心。”
送走了三位将军,诸葛烨伟走进后面的厢房,这间厢房是专门的浴室,在房间中间是一个宽约五丈的浴池,整个池子是由青石铺成,进水口在浴池中央,上面是一朵出水荷花,在池底青石之下铺着铜管,将从园中引过来的清泉水加热之后,按动进水机关,温热的清泉水便从莲花喷头四散喷出。天还没亮的时候盛儿就在往池子里面放水,水雾四起,诸葛烨伟的思绪也随之停顿。
宽衣解带,走进浴池,享受着热水沐浴的舒畅,诸葛烨伟笑道:“盛儿,你说,以后也建一座这样的浴池好不好?”
盛儿没有回答他的话,诸葛烨伟有些奇怪,回头看去,盛儿似乎在神游,诸葛烨伟奇怪的摇摇头,不过没有惊醒他,盛儿是不会隐瞒心事的。
沐浴之后,穿上盛儿准备的衣服,这是诸葛烨伟特意吩咐的,从最里面的内衣到最外面的儒衫,都是雪白的颜色,当他认真的穿上一件件衣服的时候,盛儿突然跪倒在地,悲声道:“公子,求你不要这样为难自己了。”
诸葛烨伟微微一愣,正要接过盛儿递过来外袍的手停住了,问道:“盛儿,你在说什么?”
盛儿道:“公子一心为寻明主,如今明主就在眼前,公子又何苦如此相逼。”
诸葛烨伟看着盛儿,淡淡道:“你我休戚相关,我不瞒你,早在求和之前,我心里就有了上中下三策。”
盛儿道:“请问公子下策?”
伸手接过盛儿手中的儒衫,缓缓道:“下策最为艰难,待从林云脱身之后,就要隐身市井,等待时机,精心等待,终有机会刺杀弥煞,就是刺杀不成,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游走天下,培植不满滇国的势力,现在西有缅夷重新立国,东有黄梦梵在侧虎视眈眈,终有报仇雪恨的一天。只是杀害一国之君,不是一件小事,事成之后,需要尽散部下家财,从此浪迹天涯,而且稍有不慎,就是败亡的命运。”
盛儿低声问道:“请问公子中策?”
诸葛烨伟披上儒衫,淡淡道:“中策好一些,弥煞的最大依仗是周少游手下黑骑,周少游外粗内细,实在是当世俊杰,若无黄梦梵,周少游为君也不错,投靠周少游,替他出谋划策,挑拨君臣不合,到了适当时机,让他内乱萧墙,不管是便宜了缅夷,还是便宜了黄梦梵,终究要让弥煞折翼陨身,就算达不到目的,也可以让滇国内乱。”
盛儿膝行向前,道:“请问公子上策?”
诸葛烨伟系上衣带,笑道:“这上策最是光明正大,归顺黄梦梵,为她出谋划策,不但大仇得报,天下也得到一个明君圣主,一统曙光近在眼前,亦可留名青史,事成之后,或者归隐田园,或者安享富贵,这不是上策吗?”
盛儿严肃地道:“公子,这些年来,盛儿始终在你身边伺候,公子的心思盛儿怎么会不明白,公子明明知道投靠黄梦梵是最好的选择,为何如此固执,公子的仇人也是黄梦梵的敌人,只要公子归顺,黄梦梵灭掉滇国之时,就是公子大仇得报的时候,公子始终不肯归顺,并且蓄意挑衅,迫得黄梦梵定要杀公子而后快,其实只要公子顺从了,等到报仇之后,公子便归隐山林,也能够博得一个安享余年,何必要这样冒险,公子虽然医术不凡,但是毒药未必就能解救,万一公子若是不幸,盛儿就是杀了黄梦梵又有什么用呢?”
诸葛烨伟淡淡道:“这些事情,我如何不明白,可是平生行事,对敌人可以不择手段,却从来不会对亲近之人擅用心机,黄梦梵,旷代明主,对我推心置腹,为了我一人,用了多少心思,千里路遥,解衣推食,我并非铁石心肠,焉能不动心,可是我身受司空恩泽在前,与滇国结怨在后,已有隔阂在心。何况若是真心相从,便要尽心竭力为她设想,若无我筹划,她未必没有胜算,虽然惨烈,但是声名无瑕,若是归顺,我乃是凡人,不免借机了却私怨,为我私心,伤害君臣大义,我若秉公,又如何对得起泉下亲人,想来想去,既不愿害她青史上留下污名,也不愿愧对亲人,唯有舍易就难。至于中策,虽然无伤我心志,但是不免令她大受损伤,这样的明君,我不能为之效力已经愧疚于心,又怎忍伤害于她,所以只得采用下策。”
盛儿道:“公子不肯侍奉,却是为了梦梵姑娘着想,但又何必逼得姑娘杀害公子呢,若是假意答应,过一段时间,逃出这小小林云又有何难。”
诸葛烨伟笑道:“平生行事,小事上面或者不大谨慎,但是这等之事,却是绝不肯谎言欺骗的,当初不肯效力,也不曾谎言欺骗,今日既然不肯效力,也绝不会骗于她,何况若不迫她杀我,又如何能够断绝归顺她的心思。盛儿,你记着,今日诈死,确实有几分危险,所以若是不幸,你记得,不可替我报仇伤害梦梵,她没有错,一个霸主,是绝对不能心软的。我只要你记着,有朝一日替我杀了弥煞,然后带着我的骨灰回滇国,将我葬在诸葛家主坟,你可答应么?”
盛儿俯首在地,良久才带着哭音道:“公子之命,奴才怎么会不听,若是公子不幸,待奴才杀了弥煞之后,就回滇国,为公子守墓终生。”
诸葛烨伟淡淡道:“多谢你了,其实胜算很大,你也不必难过,过了这一关,天下就没有什么羁绊了,就是报仇,也不会牺牲自己余生的,你可以放心。”
盛儿默然不语。
在黄梦梵的书房内,黄梦梵默默的看着书案上的一把银壶,王玉站在案前,忧心忡忡地道:“主人为何不使用绿影卫秘制的酒壶,而使用这把这把阴阳壶呢?”
黄梦梵淡淡道:“绿影卫秘制的酒壶虽然可靠,但是先生此番去了,不可轻率,这把阴阳壶机关精巧,绝无破绽,就是使用这把壶,毒药不会让银壶变色,他不会察觉的。”
王玉能够感觉到黄梦梵心里的悲伤,不由道:“主人,方才赤影卫前来禀报,说诸葛烨伟声称会去辅佐少游将军。若是主人不忍,不妨放过他。”
黄梦梵漠然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王玉欲言又止,终于道:“都是属下之过,鼓励主人求索贤才,可是如今主人一不能平定滇国,二不能求得贤才,都是属下的罪责,但是此人,若是不杀,只怕属下寝食难安。”
黄梦梵微微冷笑道:“没有你的事,是太自信了,以为只要倾心相待天下贤士就都会效命,罢了,就在前厅为他饯行吧,可怜绝世才子,从此黄土深埋,这是的罪孽,也是他的不幸。”
府内的大厅却是与众不同,不像一般豪府一样富丽堂皇,只是宽阔深远、肃穆庄严,今日黄梦梵也是一身素服,她原是心里存了哀悼之心,见到诸葛烨伟,就是一愣,诸葛烨伟也是一身素服,趁着他清秀儒雅,略带憔悴的容貌,更是显得气度雍容。
黄梦梵心中一阵惋惜,目光落到王玉身上。因为今日是要鸩杀诸葛烨伟,所以只带了王玉相送。王玉目光冰冷,微微摇头。黄梦梵不再犹豫,微笑道:“今日为先生送行,知道先生品性高洁,故而只能一杯美酒送行。先生不要推辞。”说罢,王玉端来一个黑木托盘,上面放着阴阳壶和两个银杯。
诸葛烨伟的目光掠过阴阳壶,不由莞尔失笑,这阴阳壶是他亲手设计,出售,为了得到高价,只做了三把,每壶千金,此壶内有两胆,一胆为阴,一胆为阳,阴主死,阳主生,若是用此壶害人,只要将毒液注入阴胆内,倒酒之时只要转动壶底,那么阴胆中毒液就通过壶壁流到壶口,从壶口旁边倒入酒杯,这样用毒,神不知鬼不觉,就是杀了千人百人也不露形色,当然这毒药必须不让银壶变色,这样既可以免得什么人都可以使用此壶害人,也是为了让喝酒之人不起疑心。想不到今日这阴阳壶用到了自己身上,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呢?
黄梦梵拿起阴阳壶,先倒了一杯毒酒,王玉又接过酒壶转动壶底倒了一杯净酒,放下酒壶,黄梦梵酒杯,勉强笑道:“先生请满饮此杯,从此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诸葛烨伟接过那杯毒酒,心想,若是为此人呕心沥血,最后得到的也恐怕只是这杯毒酒罢了,看向黄梦梵,见她强颜欢笑,淡淡一笑,想到此人从前恩宠,不由开口道:“姑娘,贵不可言,从今之后,只要外修兵甲,内修德政,滇国纵然忌惮,也不敢轻易挑衅,至于其他事情,自有贤士为姑娘谋划,烨今日辞别,今日恐相见无期,愿姑娘早日一统天下,令四海升平,百姓安乐,烨虽在江湖之远,也将为姑娘日夜祈福。”这一番话全是发自肺腑,诸葛烨伟真的不怪她,都是因为逼她太狠,真龙自有逆鳞,想到今日之后不会再见,不免说了几句心里话,端起酒杯,今夜就是诈死的良机。举起银杯,诸葛烨伟就要喝下这一杯毒酒。
黄梦梵从诸葛烨伟接过酒杯,心中就是十分不安,从未作过这种杀害贤才的事情,未免有些愧意,此刻听到江哲这一番肺腑之言,右手竟然颤抖起来,此时眼见诸葛烨伟就要喝下毒酒,胸中血气翻涌,想要伸手按住酒杯。
诸葛烨伟疑惑的望着黄梦梵颤抖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片混乱,虽然开始只是一时冲动,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这一刻,心中再也没有愤恨怨责,而是一片平和,心想,不能让诸葛烨伟为己所用,若擅杀无罪贤士,就是王位面前,又有什么资格坐上去呢。
心中这样想着,诸葛烨伟已经满饮此杯,黄梦梵心中悲愤,却也不好表露,谁知刚喝了一杯的诸葛烨伟干脆拿过酒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