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说来就来,黄豆大的雨点疯狂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外乡人扑倒在地上,身边的猴子依旧一动不动。滂沱的大雨顺着猴子的毛发流下,浸透了肮脏的花布小褂,逐渐显现出青地白花的原本颜色。
陆蒙刚刚从自家的渔船下来,将船拖上岸拴在晒鱼网的木桩上,心情也似这般天气一样变得晦暗不堪。本以为驾着小船出海可以打到些许海鱼卖点小钱,却在出海时遇到风浪,险些吹翻了小船,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海边离小城很远,陆蒙穿着宽大的蓑衣艰难地奔跑在回家的路上,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满了雨水,陆蒙踏在上面,于是身后便开出一朵朵肮脏的水花。走过城门,守门的士兵早已不知跑到哪里避雨去了,空荡荡的大门敞着,咧着嘴嘲笑陆蒙。
路过街头的徐记杂货店,远远地看见徐叔朝自己打招呼,这才想起出门前爷爷叮嘱自己打渔回来后一定要到徐记打上二两小酒下菜,可是今天一点收获也没有,哪来的钱给爷爷打酒喝呢?陆蒙站在路口忖思,眼睛却瞟见一人一猴蜷缩在路口的一棵大榕树下,迟疑了一下,却终究抵挡不住内心的好奇,还是走了过去。
猴子的毛发被雨水打得湿漉漉一片,像毡子一样粘结在一起,头顶上的一撮白毛却愈发的清晰无比,眼睛似地盯着陆蒙。身边的人一动不动地伏在树下,仿佛与树连成了一体,变成了树的延伸。 猴子看见陆蒙走过来,手舞足蹈,吱吱喳喳地乱叫,陆蒙心中有些胆怵,生怕这猴子突然发飙,伤到自己,小心翼翼地移向扑倒在树边的人。陆蒙用手轻轻拍了拍,见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将那人翻转过来,却发现那人满脸是血,混着泥浆的脸说不出的悲怆,一时间竟看不清容貌如何。
陆蒙低声地唤了几下,没有听到那人答复,便慌慌张张地将那人背起来,将打酒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朝着自家飞奔而去,还没到家门口,便大声疾呼,“爷爷,快出来啊!”
陆蒙的爷爷陆否醉醺醺地扶着门框向外张望,看见陆蒙背了一个大活人回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酒也醒了大半,急忙帮着孙子将背上的人扶到竹床上。转身去拿毛巾,却发现一只猴子在身后抓耳挠腮,刚刚慌乱之时没有发现,冷不丁这猴子突然窜入眼前,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猴子看到陆否被自己吓到,连忙摆摆手,似乎表示没有想吓陆否的意思,这一举动让陆否感到十分诧异,活了大半辈子,快要入土的人了,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人性的猴子。
“爷爷,今天海上起了风,没有打到鱼,回来的时候在徐记的路口看到了这个人,当时他就已经昏倒在地,这只猴子就在他身边,我看他可怜,就背他回来了。”陆蒙怕爷爷埋怨自己,小声地解释。
“好了,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好事,爷爷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生气呢?”陆否慈爱地抚着陆蒙的头,“把毛巾给爷爷拿过来,你看这人的脸都被血蒙住了。”
陆蒙将毛巾沾了水,递到陆否手中,陆否解了毛巾,轻轻地将陌生人脸上的泥污血水一并擦去,看着那人棱角分明,刀把子似的脸,爷俩面面相觑。这人肯定不是南方人,至少不是依水城的人。海边长大的人怎会长着这样一张干枯糙黄的脸?
“这人腹内器官绞作一团,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内创,这陈年旧疾受到了激发,一股脑地发作起来,如果置之不理的话,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一命呜呼了。蒙儿,你打开屋角的那个箱子,箱底有一个黄绸包裹的锦盒,将它拿给爷爷。”陆否扯开陌生人的衣衫,扫了一眼满是伤疤的身体,神色镇定地吩咐身后的陆蒙。
“爷爷,您不是……”陆蒙有些胆怯,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颤抖。
“废话少说,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痛苦中慢慢地死去吗?救死扶伤是大夫的职责,医术不精那是我自身的问题,但见死不救的事情怎是我这般光明磊落的人所能干出的不齿之事?”
陆否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怒目圆睁,因长年酗酒而致的眼珠愈发的鲜红刺目,看得陆蒙心中一阵发寒,两腿打颤,乖乖地拿锦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