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们的产品绝对是非常值得信赖的,和同业相比也毫不逊色。您觉得呢,听完我的简短介绍之后。”
沉默的五秒。
“喂,小姐,你还在吗,还在听吗。”
艾沉如梦初醒,“啊在,在,在,我醒着呢。”
电话那端传来轻微的一声叹息,“小姐,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美丽的意外。有些人的到来,是注定了的,是他选择了你。”
艾沉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那人又接着说,“就像我,在茫茫人海之中选择了你的号码,虽然我完全可以做出其他选择。”
艾沉不禁抖动了一下身子,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
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两张白色的硬纸票,钓鱼一样在他眼前晃悠。
他握住她乱晃的手指,声音带了笑,“别挡着我晒太阳。”
艾沉不说话,他于是慢条斯理地睁开眼,向上看着她。
终于得到他的注意力,艾沉把门票交到他的手里,微笑,“我刚才听了一个长达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的传销,然后得到了两张展览的门票作为回报。”她向他伸手,面容平和,“你愿意吗,带我去看看世界末日。”
路易吉赛特布里尼:
我看着他们的悲惨的样子。
他们痛苦的死亡也可以说是身体和形态的新生。
小普林尼给塔西陀的信:
随处可以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大喊大叫。
有人找寻父母,有人叫喊着孩子或者妻子的名字。
他们都互相按照声音确认自己的家人。
大家都感叹自己的命运和家人所面临的不幸,在死亡的恐惧中对上帝祈祷。
虽然许多人祈求神的保佑,但是更多人接受了上帝已不在,而世界末日已经来临的事实。
在古罗马时期,葬礼仪式是人走向死后世界的旅程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在死人的舌底和眼睛上放上硬币,意味着付给船夫过死亡之河斯提克斯河的船钱。
后世重新谷物生长,这荒地上绿荫回来的时候,人们会不会相信有个城市和人们埋在我们的地下面,又会不会相信过去他们的陆地曾经毗邻大海。
终于走出不算明亮的展厅,耳边传来不远处孩子嬉笑的声音,那样有活力。她忍不住叹了气,不无遗憾地说着,“太沉重了,我们回家吧。”
到了夜里,已经过了平日里休息的时间,她却全无睡意。
另外一个房间已经熄了灯,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只打开了一道缝隙,没有说话,好像只是为了暖黄的灯光可以在这里找到留宿的地方。
她终于还是开口,小声地问他,“你睡了么?”
他于是缓缓地坐起来,伸出手,准备开灯。
她却说,“不要,”一边灵活地跳上他的床,盘腿坐在被子上,看着黑夜中迎着月光的他的略显疲惫的眼睛。
换做平日,她看了他这样的眼神,恐怕会转身就走。可是这一晚,她却像压根没有注意到,顾自问着想问的问题,“你说,当死亡来临的时候,那些人不想着逃命,却留在原地写感想算怎么回事儿。”
他轻吐了一口气,双手交叉,片刻之后回答道,“也许是死亡来得太快,他们知道自己逃不开,所以决定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比方说,让后来的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轻轻地笑,“也许,”然后,她又继续问他,像涉世未深的孩子对这世界充满好奇,“死亡离我们很近是吗,陈喻。”
他没有回答,黑暗中眼睛紧盯着面前的女孩儿,她的面部轮廓忽然难以看清。
她于是肯定自己,“很近,我知道的,一直都很近。”
听说,当人开始做梦以后,除了眼球以外,全身的肌肉都将处于麻痹的状态,无法动弹。
“喂,艾沉,为什么家长会你爸妈从来不参加。”这好像是很久以前一个无意的问题,后来,当孩子们渐渐长大,很多事情他们不会问,他们更愿意直接肯定自己,而艾沉不知道怎么面对那样的眼神,不得不低头。
“爸爸有事情要出一次远门,艾沉要照顾好自己,有事找姑姑吧。”最后,洋娃娃被锁在哪一个箱子里,攒了多年的灰。
“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你有没有心仪的?”她轻快地问,身上盖着毛毯,和太阳,后背出着细细的汗。
“如果闲着无聊,就去整理整理你的柜子。”
“你该不会是…那个吧…”她轻松地调侃,好像自己真的不在意。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收拾你的内衣柜子。”
视野变得扭曲,艾沉在一个悬崖边奔跑,看不到头,她以为自己会掉到悬崖下,可是却始终艰难地站在原地。
有人喊她的名字,“艾沉。”
艾沉便立刻停了下来。
他说,“我不喜欢你。”
几天前方才回暖些许的天气,在这几天又重新冰冷下去。艾沉的免疫力一向不算太好,那么在这一阵新来的风中摇摆,似乎也就合情合理。她有些发热,看过医生之后,医生说不太要紧,按时吃药,慢慢地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的嗓子变得沙哑,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喝药,没完没了地折腾。
他却像是忽然拥有了这世界上所有人相加都不及的耐心,一手端着白净的瓷碗,一手舀粥,轻吹到温热,再稳当地递到她的唇边。
她却一边咳嗽,一边攥着他的手腕,说要给他唱歌,她唱,“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她没有亲爱的爸爸,也没有妈妈。”
他笑,亲吻她的额头,说错了,“是先没有妈妈,然后没了爸爸。”
她终于安静下来,平躺着,仰面看着屋顶,说对啊,错了错了。
秋冬天地上的落叶,像调色盘上所有颜色的混合,凹凸不平,刮过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好像一颗玻璃做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