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便有弟子自殿内出来,朗声道:“宗主已出关,几位师兄弟有何要事,便虽我来吧!”
几人鱼贯而入,便见净妖宗当代宗主落云子细眼银发,正闭目端坐在议事殿内,一袭广袖羽衣,修为已近元婴中境,手足间自有宗主气派。
“弟子参见宗主!”
落云子睁开眼来,淡淡地道:“无需拘礼,有何要事,速速报来!”
其余弟子也是好奇,穆家兄妹究竟有何要事,非得面见宗主。
便听穆婉茹将宠渡所言之事一一道来,众人俱是大骇。
落云子眉间更是拧了个“川”字,道:“竟有这等事?你所言当真?”
“所言之事,皆出宠渡之口。婉茹愚昧,不能辨其真假,然兹事体大,特禀宗门,由宗主定夺!”
“宠渡此人现在何处?”
那叶舟爱显风头,今日宗主在前怎会不抓住机会表现一番,抢道:“禀宗主,宠渡自万妖山中逃出来,形貌极陋,恐有犯宗主尊颜,正被安排于外间梳洗,稍候便至!”
“如此极好!”
这落云子本是多疑的性子,此等大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沉思半晌,即命弟子速召众长老前来共商。
不多时,殿外便刷刷有声,各色宝光纷纷遁来,皆是几名净妖宗长老。
当首的一人留有两撇八字胡,正是那日玄阴.门假借净妖宗之名招收杂役时现身作保的陈词!
几人寒暄几句,正欲抬脚入殿,又有两道宝光落地。
一位美貌妇人收了法宝,面带忧色,与几人草草见礼,径自入了大殿,口中直念叨:“婉茹!婉茹你在何处!”
一名灰袍老者面有不悦,道:“穆清师弟,想不到苏葇师妹跟了你,性子倒也没怎么改,竟还是这么急!”
“丁岩长老耍嘴皮子的性子不也同样没改嘛!”穆清见了一礼,“前来传命的弟子提及多海与婉茹,她才急得这般模样,失礼之处还请众位长老莫怪!”
“宗主急召,必有要事,我等莫再此多言,这便入殿吧!”丁岩撇了撇嘴,抢先步入。
一行人进得殿中,见苏葇正拉着穆婉茹问长问短,虽有责备之语却满脸慈色。
有长老朝落云子行礼问道:“不知掌教真人找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今日急召众位长老,确有一樁事关本宗存亡之要事!”落云子扫视殿内众人,“婉茹,你再说与众位长老听听!”
“是!”穆婉茹将回宗途中宠渡所言说了个大概。
落云子眉眼一斜,看向陈词问道:“散修失踪之事,宗内也有传闻,本以为是空穴来风,想不到竟然是真的!数月前陈长老下山查察此事,怎会毫无线索?”
“禀宗主,陈某查探数番,确无可靠消息!”
数月前玄阴.门为祭血灵鼎,特以净妖宗之名在背石城中招纳杂役,众修本有疑虑,正因他陈词现身作保,方骗得众多散修入了圈套。
如今听闻有人自万妖山中出来,他便觉着不妙,深怕被人指认进而阴谋败露,自己难以脱身。
落云子素来多疑。
陈词深怕被其看出端倪来,强自镇定,虽是言之凿凿,但心中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丁岩道:“想来是那玄阴.门行事谨慎,未曾走漏风声!”
落云子应了一声,道:“玄阴.门历来行事诡秘,很少叫人抓住尾巴,乃致吾辈之中很多人甚而不曾听说过此宗,却也怪不得陈长老!”
殊不知这陈词往日里将自己的身份掩饰得极好,未露半点马脚,他落云子便是修为通天,奈何人心隔肚皮,又怎能想到此节?
叫陈词下山查访散修失踪之事,自然是天下太平无果而终了!
陈词不免暗自嘲笑一番:“落云老道,任你如何精明,断不会想到老子是玄阴.门的人!”
丁岩冷哼道:“我丁老儿偏就不信,玄阴.门与黑风族那帮妖道真敢杀上我净妖宗!”
“丁长老稍安勿躁,此事切不可大意,还是问清楚的好!”落云子吩咐道,“去看那位后生小子是否梳洗完毕,催上一催,带他入殿来!”自有人应声去了。
却说宠渡正泡在一大桶热水里,若非外间一再催促,他便情愿在这热水中泡死过去。
山中数月,鬼知道他经历了甚么。
他太久未曾有过这般舒坦的感觉,似这一路疲乏也被洗净一空,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宠渡样貌本是极为普通,但万妖山的诸多磨砺,却令他浑身透出一股磐石般的坚毅。
往日里那对油亮亮的眸子,也因山中岁月的洗礼而黠光内敛,变得平和了许多。
加之他身形高大,虽是寻常衣物,却被他穿出一番别样气息来,浑似个年少得道云游四海的全真!
净妖宗不愧为名门大派,山中布置恢弘大气又不乏诸般巧思,宠渡走在回廊之上一路看去,也算是大开眼界。
再过一条狭长过道,议事殿便已不远。
宠渡心中很是惴惴,也不知这净妖宗宗主与一干长老长何模样、是何性情,自己所述之事对方又会信上几成。
若是被当作奸细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便忍不住向走在前面的引路弟子问上几句。
此人名叫刘力,乃是去年通过山下杂役考核入门的新弟子。
这等名门弟子向来是眼高于顶惯了的,断不会将宠渡这样一个随时会被送出山去的外人看在眼中,自然没有好脸色。
刘力被连问几句,便颇有些不耐,道:“你这小子,怎如此烦人,待会儿去了大殿一看便知,何需着急!”
宠渡自小随师父流浪,这种脸色已见过不知多少回,早将脸皮磨得厚如城墙,又岂会在意此番冷言冷语,不觉哂然一笑,心中反倒安定下来。
他自忖问心无愧,自然不惧被人盘查。
不经意间,对面回廊上走来一人,身形倒与自己相差无几,只是高昂着头,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刘力一见赶忙换了笑脸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道:“见过连师兄!”
“嗯!”那人鼻子里哼了声,自顾自地走了,看也未曾看两人一眼。
“此人好生傲慢!”
宠渡心念一转,又觉着不对,这位连师兄举止神态间远不止透出傲慢意味,似乎还有更为深层的东西。
锁眉思忖片看,便如醍醐灌顶般,心中一亮。
那是漠然,主宰一切的漠然!
天地之大,也被踩在脚下,众生皆如蝼蚁死不足惜!
这世间根本没有能难倒我连某之事!
“有趣!”宠渡嘴角一扬,对这名连师兄的来历有些好奇,便问道:“刘师兄,方才那位连师兄气宇非凡,叫人好生敬仰,不知是何身份?”
刘力一副敬畏神色,“连续师兄乃本宗天骄,别看他年岁与你我相仿佛,但来净妖宗已很有些时日,修行道法不过一年已然入了归元境,前些日子才出关!”
“甚么?一年工夫便入了归元境?!”宠渡愕然。
“正是,宗主与长老们都将其视为万年难遇的修道奇才!”
刘力眉飞色舞,似这些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不过我听宗内的人说,连师兄身份很是神秘,只有宗主知晓一二,便是门中长老也对其礼敬三分,其他人等更是不敢轻易开罪于他!”
宠渡听得直咋舌。
自己修道八年,连个炼气上境的边儿都还没摸到,这连续一年便已归元,怎不叫他暗骂天道不公?
只怕其他人也与自己一样,对此人敬畏之余,只怕更多的是艳羡,但纵有百般不甘也只有认命。
妒忌,宠渡是没有的。
他历来坚信天道酬勤,自家天赋不及别人,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勤以补拙,便是最后没有其他人爬得高走得远,至少不留遗憾。
刘力又换上了那副冷冰冰的神色,道:“好了,本不该与你说这么多耽搁了工夫,快随我去往大殿,免叫宗主与众位长老久候!”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穆婉茹确实未曾料到,那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野人”,梳洗之后竟会是眼前这样一名干净清新气度斐然的少年,不由看得一呆。
忽听一旁的苏葇轻咳一声,穆婉茹自觉失礼,忙将目光移向别处,却是脸上发烫,心跳也比往日里快上几分。
“你便是宠渡?”落云子一脸冷峻。
“正是,晚辈见过众位前辈!”
“可有师承?”
“虽有师承,却是无门无派。”宠渡顿了片刻,“晚辈本是路边弃婴,幸被师父拾得,便随他老人家学了八年道法。”
散修?八年也才炼气中境,根骨自是极差了!
众人想法一般无二。
落云子又道:“不知尊师现在何处?”
宠渡眉间一紧面有悲戚,“实不相瞒,家师已于数月前仙逝!”
“这孩子身世当真可怜,打小便被爹娘抛弃如今又没了师父!”
苏葇听后暗叹,穆婉茹也是心下戚然。
落云子却仍是一脸冷色,草草安慰数言,接着道:“方才我等已听婉茹说过,对此间来龙去脉知晓了个大概,却仍有诸多细节需向你证实一二,你可愿意?”
不愿意能行?!
宠渡观他面相便知其生性多疑,若不分说明白,恐难脱身,便道:“真人请讲,晚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净妖宗长老们你三言我两语地说来,尽往那些细枝末节处问,偶有闲言也事关宠渡出身由来,看似不经意,又岂能瞒得过宠渡一颗慧心?
“这帮人也当真谨慎,总想摸清我的底细,莫非当真疑心我是那玄阴.门派来的奸细不成?”
转念一想,这也怪不得人家,凭空冒出个毛头小子,说有人正图谋不轨,任谁心中也不免打上几串问号。
好在他身世清白无需隐瞒,倒也不惧,凡有所问皆是不卑不亢地据实相告,众人未觉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