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应元与冯厚敦二人进入徐府,只见院中搭着一灵棚。自后院起,经前中堂而至前院。将整个徐府罩住,后高前低,乃应“一殿一卷”之礼。哀戚肃穆,极为壮观。主棚两侧各有两座小棚。摆着桌椅,供吊客休息吃饭,季梦良带着二人走到一桌子旁说道“二位大人先在此歇息片刻,用些茶饭。此时后殿和尚道士正在念倒头经①,待本家亲戚先行祭拜过了,我便引着二位大人前去,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阎应元说道“逝者为大,会明兄请便,我二人先于此处歇息等候。”季梦良闻之点点头,便往后堂去了。不多时,一家丁端来茶水糕饼,说道“二位大人请用。”冯厚敦点点头,示意那家丁放下。此时二人也无心吃那糕饼,只各自喝了些茶解渴。
阎应元本想与冯厚敦说说话,但此时徐府内一片凄然,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了。
不多时,季梦良来到小棚前,对阎应元冯厚敦说道“二位大人请随我来。”二人闻之,起身,随着季梦良往前中堂走去,只见一秫秸杆上挂着一叠挑钱纸,悬于前中堂门的左侧②。旁边挂着一丧牌。上计死者之寿。三人经过前中堂,进入后院。之间后院灵棚中,站了许多吊客。两边各有一祭棚,坐了和尚道士各十二人③。嘴里正念念有词的诵着倒头经。三人走到后院令堂前。季梦良喊道“江阴县阎典史,冯训导前来吊唁!”随之,便见从令堂中走出一知宾④。走上前来。引着二人进入令堂。便听得令堂之内的女眷哭成一片。只见灵堂中摆着一金漆楠木灵柩。柩前摆一灵桌。上覆素白桌衣。桌上放着引魂灯。另有一铭旌竖于柩前。上写着逝者姓名。
灵桌前,正跪着徐家三子⑤。冯厚敦取出刘知县托他带来的香烛纸钱等祭礼。交与长子,遂家属磕头打礼。二人便在灵前行跪拜之礼。冯厚敦此时跪在灵前,哭喊道“徐公驾鹤西归,厚敦代刘知县来见这最后一面。徐公在天之灵,当保佑这徐家上下平安!”说罢。徐家三资闻之亦跪地行礼陪祭,失声痛哭。阎应元随着冯厚敦行过祭拜之礼,方起身,家属上前答礼。季梦良说道“二位大人,回江阴城时,还请转告,待丧期一过,三位公子与在下必登门答谢。”冯厚敦说道“先生与三位公子也请保重身体。”说罢,掩着面与阎应元走出灵堂。
二人见院中吊客众多,也不便久留,便走出徐府,上马,往江阴城去了。
路上,一边骑着马。阎应元看着神情肃然的冯厚敦,说道“培卿兄平日里与徐霞客来往多否?”冯厚敦说道“只随着刘大人见过几面,略有些交情。不过我生平最钦佩这非常之人。平日里我倒是与会明兄素有往来。”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见得他与培卿兄颇为熟络。”
“会明兄平日里常来县学找我品茗论道。我与他虽只相识一年,却早已视为挚友。此时天色尚早,阎典史不妨与我先去南街的酒肆吃些酒食。”
阎应元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二人来到南街酒肆,请伙计将马匹牵去马厩。冯厚敦请伙计在二楼找了一雅座。叫上些肉食。又要了一壶黑杜酒,吃了起来。
阎应元说道“昨日我家中迁居喜宴,缘何未曾见到培卿兄?”冯厚敦闻之,苦笑道“阎典史乔迁之喜,我本当上门道喜,但在下素来与那方县丞不合,若去了,只恐坏了气氛,望阎典史见谅。”
阎应元说道“培卿兄与他有何过节?”
冯厚敦闻之,笑笑说道“不提也罢!”
“培卿兄难道还信不过应元吗?”
冯厚敦说道“阎典史哪里话,也谈不上过节,但厚敦最见不得那欺凌弱小之辈。如今为官者,只靠俸禄养家糊口,确实不易,私下里做些营生,本是寻常之事,厚敦亦非固执之人,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是为了钱财而行那不义之事。岂不与贼寇一般了?那方亨身为县丞,却背地里作恶多端,实为厚敦所不齿。”
“此事刘知县可知否?”
冯厚敦叹了口气说道“刘知县岂能不知?但这方亨狡诈非常,做事周全,苦无实据啊”
阎应元说道“应元生平也最厌恶这下作之人。”
冯厚敦点了点头,说道“阎典史为人,厚敦早有耳闻,那上元灯会施府擒贼之事,如今这江阴城谁人不知,厚敦早就欲结交阎典史。”
“既如此,培卿兄也便不要一口一个阎典史的了。岂不显得生分?”冯厚敦闻之,哈哈一笑,举杯说道“丽亨喝酒!”见此,阎应元也觉与此人颇为投缘,二人举杯畅饮,交谈甚欢。至天色渐晚,才走出酒肆。叫伙计牵来马匹。
冯厚敦说道“丽亨才刚刚迁居,可先行回府处理家中之事,我自去与刘知县复命!”阎应元闻之,也不在客套。将缰绳交于冯厚敦。便先行告退,回府去了。
注:①倒头经:旧俗人初死时,家人请僧道祷诵的经、咒。
②挑钱按照习俗,死者为男则挂在左边,为女则挂在右边。
③此处借鉴明末清初小说《醒世姻缘传》中的记载,为明代一般大户人家丧事规制。
④知宾:帮助办喜事或丧事的人家招待宾客的人,叫知客人,有的地区叫大知宾。现在的大知宾、知客人不是招待客人的,他在当天的喜事或丧事办理时权力很大,主人把当天的一切事项都交给大知宾掌管,大知宾就是办事人家的总指挥。
⑤徐霞客本有四个儿子,分别由四个妻妾所生,排辈徐氏十八世。三个儿子取名为屺、帆、峋,与“山”有关,道出徐霞客“以身许山水”之情趣,此三子得载《徐氏宗谱》另有一子则姓李名寄,此子没能入谱,未被徐氏宗族所承认。故在此没有写他出现在葬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