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一人朗朗的道:“好剑法!我来会你!”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郑诗络直到这时,才得以抽空看了看山顶的景致。这高高的山顶上一片开阔,就像芒芽先前所说的那样。夕阳挂在离山顶很近的地方,很大很远,也很美的一轮,浸染着周围的流云,一片一片,都是如火如荼的红色。
他看到站在大约三四丈开外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的,是一个身姿曼妙的紫衣女子,那紫衣女子赤着脚,长衣飘飘,脸上蒙着面纱,看不到面纱后面的样子,只看到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以及光洁的额头上一块紫红色的月牙形的玉饰。紫衣女子的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弯新月形的物件,显然就是刚才暗中袭来,险些让他无从躲避的暗器。
而大步走到了他面前的,则是一个匀称高大的黑衣男子。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下巴上是一圈雪一般纯白的两寸来长的胡须。他手里拿着的,则是一根很长很长的竹杖。
郑诗络微微一笑道:“竹杖芒鞋,天涯过客,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逢。”
那黑衣老者也是呵呵一笑,淡然道:“你的剑法精进了不少。”
郑诗络笑道:“那多亏了前辈的点拨。”
黑衣老者道:“这一次,我想我们可以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
郑诗络问:“前辈还是用竹杖吗?”
黑衣老者摇了摇头,缓缓的,从那竹杖当中,抽出了一把长长的剑来。杖有多长,剑就有多长。郑诗络从没见过这么长的剑,这剑不但很长,而且剑身很窄,微微带一点弧度。这样长的剑很险,因为这样的长度,即便是精钢所铸,也很容易折断。而剑太长,运用起来也十分的讲究。在此之前,郑诗络见过的最长的剑,是李桐的那把单刃剑,那把剑以其说是剑,还不如说是刀。这把剑,似乎只是在传说里出现过。能遇上一个传说,本身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郑诗络笑道:“这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夜魔天狼剑,遇上它,是在下的荣幸。”他手中的白霜剑微微的抖动了一下,并没有因为遇上的是传说中的名剑而瑟缩,一种低低清越的啸声中,反而多了一分战意。
黑衣老者只是一笑,长剑随风而动。
胜负生死都不问,人如风,剑如霜。
郑诗络猜得到对手是什么人,但不去理会他是什么人。他只知道此人剑法至高,江湖中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不过这并不重要,他从来用的兵器都是刀,实际上他真正喜爱的兵器是剑。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红叶落霞中以剑为舞的曼妙身影,永远不会忘记她曾经对他说,如果他学武功的话,剑是最适合他的兵器。刀对于他来说是最称手的兵器,可是剑对于他来说则远不只是兵器,那还是他的回忆,他的传说,而这把剑上,还附着那一缕萦绕在他心间的小小香魂。
人虽死,剑犹生。
剑对于他来说绝不只是兵器,剑法对于他来说也绝不只是武功套路。
那人赞道:“漂亮!极漂亮!绝顶漂亮!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
夜色已浓,淡月晕黄,风依旧清清的吹动松木的芬芳。
琥珀色的月光,清风,人和剑。
郑诗络微笑道:“还有呢。”
郑诗络初时完全处于下风,这个对手的剑法太高明了,高明得他一边打,一边满心的赞叹。高明的对手,才是最好的老师。郑诗络的这个对手就是一个传说,传说中用剑用到极致的人。能遇到这样的对手无疑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从对手使出的第一式剑招起,他就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这个人的剑,快时如惊鸿一瞥,慢时如袅袅轻烟,密时如纷飞细雨,疏时如梅花间竹,而贯穿其中的大气荒远,又使得他的剑势远在天空之上。这就是夜魔天狼剑,传说中的天教**王夜叉的绝顶剑法。
他只是跟着对手的节奏节节抵御,他是悟性极高的人,就在这进退间,他看到了剑法的根髓。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天下练剑的人那么多,真正能领悟到剑法根髓的人却很少,根骨、悟性、苦练,也许缺一不可,但是有的人具备了这样的资质仍然难等一流境界,对手也是一个很大的因素。
郑诗络没有想过会有机会和天教的夜叉王交手,天教毕竟早已经是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说,但是,三河镇的初遇,进入苗疆后一直感觉到的暗中有人若即若离的相随,后是芒芽,而后是刚才的新月,再到夜魔天狼剑,他已经不再感到意外。
也许这是冥冥中注定的相会。也许他注定就是和天教有一段不解之缘。
只听黑衣老者又赞道:“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月出东斗,好风相从。由冲淡和高古,衔接如行云流水,虽是守势,却丝毫不见颓靡。如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空潭泻春,古镜照神。这一式该是洗练式了。”
郑诗络只是笑。这时候他已经渐渐走出了全然被动的守势,运用学自苏浣纱那里的绝妙身法,剑花流动中,整个身形也在黑衣老者的剑气边缘时远时近的游走。他不知道他们已经打了多少招,招式本来就只是一种形式。他只是和他的剑融为了一体,进退,呼吸,都是一起。
守住了对方最开始极致凌厉的进攻,运用高妙的身法渡过了一段相持的阶段以后。他和他的剑,慢慢的开始寻求进攻。这时候他像那只独舞的孤鹤,像那阵流动疏远的秋风,最后变成了一片如火如荼的晚霞与红叶。
郑诗络的脑中没有那些固有的剑法,他眼前浮现的只是一片片时光的碎片,在那些碎片里,有漫山飞舞的红叶,有如火如荼的晚霞,还有那个以剑为舞的翩翩倩影。生死胜负都不问,他只是以手中的剑,书写着曾经沧海过眼云烟,书写着过去现在未来都无法远去的眷恋。当他心中那些飞舞的碎片连成一幅曾经令他自己如痴如醉的图画时,他的剑也嘎然而止。
空气中响着薄薄剑身有如红唇翕动一般曼妙的声响。对手的剑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忧伤的弧线之后笔直落下,插入了一块厚重的山石之中。
跟着便是一阵由衷赞叹的掌声,还是他的对手说道:“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尊酒,日往烟萝。你守时冲淡、高古、承于洗练、疏野,转而飘逸、超诣,收为流动、旷达。而我一开始就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输,但是没有想到能输得这么绝美绚丽。这是我见过的最上乘的剑法,我很想知道这套剑法的名字。”
剑法的名字?郑诗络没有想这个问题。
黑衣老者接着道:“你这套剑法一气呵成,其中最具精髓的招数共有二十四式,有式无招,快慢自如,攻防一体,落拓荒寒,风骨孤高。用剑能达到这个境界,让我有如品味一场盛宴一般。”
郑诗络道:“前辈过奖了。我什么都没有想,剑招套路,这些东西好像都只是浮光掠影,只不过剑由心生,随意而走罢了。”
黑衣老者道:“好个剑由心生,随意而走。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你不必叫我前辈,我也不以后辈视你。三河镇上那意象欲生,造化已奇的几招,似乎只是你这剑法的初醒,我以为,还要很多年,你才能有此大成,没想到只是区区数月。”
郑诗络微微一笑道:“不,是七天。”七天。当日黑衣老者走后,郑诗络一人独行于红叶岭中的七天。如果说七天就创造出一套绝世稀有的剑法太过离奇的话,这种离奇只有能够创造传奇的人才能把握。这世上有的是悟性极高的人,但很多人的悟性,最终都受阻于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其实对很多人来说,用七年,七十年才能悟透一件事,但有的人,七天已经足够了。时间的多少,显然并不是最重要的。
名字么?郑诗络忧伤的一笑,道:“天寒红叶稀,叫她寒稀剑法好了。”
旁边一个操着软糯芳香的湘黔边地方言的少女道:“那么,就让我也来会一会你这二十四式寒稀剑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