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郑诗络背着一个背篓,正攀行在悬崖峭壁之上。他出来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很晚了。晚了就晚了,在山间露宿,也是习以为常。第二天,背着背篓,继续往山间走去。苗疆多山,而且山势奇秀险峻,云缠雾绕,景色美不胜收。
为什么到苗疆来呢?郑诗络自己也不清楚,他无由的觉得,自己会在苗疆找到什么东西。
回过头去,山谷早已杳无痕迹,他身后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也看不见他们的树屋和那座同样险峻高耸的山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得太远。背上的背篓已经装了一大半,差不多也该回去了。郑诗络就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的云雾发了一会儿呆。看着云飞云散,他只觉得心里面仍然是空空荡荡的,在尘道长说,悟透方留尘世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悟透了,他就这么在尘世里行走着,其实,走得有些茫然。
春天已经来了,他看到岩缝里,一株新生的小草艰难而顽强的探出头来。天干地旱,许久没有下雨了,但是小草还是要生长出来。生命总是让人感动的。
郑诗络扭头看向远天,他知道,旱季就要过去了。他从越来越厚的云朵里看到了雨水的气息。下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也许苗疆就得救了。他站起来,准备再采一些草药,然后回去。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歌声,一个女子在山中唱起了嘹亮高昂的歌,歌声像青鸟一般在群山中拍着翅膀往来回旋,声音充满一种洪荒的辽旷和野性,却又美得令人悠然神往。郑诗络知道这是苗家有名的飞歌,是一个少女唱给她心中的情哥哥听的。他虽然听不懂歌词,却也觉得韵味深长,动人心扉。
可是,只闻歌声绕山梁,不知歌者在何方。
郑诗络自笑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山颠清新的空气,继续采药。
歌声依然在群山间飞扬着,听着这样的歌声,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觉得累的。
背篓满了,郑诗络沿着来路返回。在回路上,那歌声原来越近。他有些好奇,就跟着歌声走了一段路,歌声是从对面山上传来的,两山看着相隔很近,真要走过去的话,可能就要花上大半天。他施展轻功,跃到了山腰上一块悬空突出的岩石之上。他所在的这座山比对面山高,岩石上视线极好,对面山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于是,他就看到了对面唱歌的人。
那人也在一块悬空的岩石上,脚边放着一个背篓,张开双臂,好像飞翔一般,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风中像流水,像火焰一般的飘舞着。
那是芒芽。那个苗家的姑娘芒芽,那个武功高得离奇,谜一般的姑娘芒芽。
郑诗络看到芒芽,笑了,放下背篓,在岩石上坐了下来。看对面山上的苗家少女放声歌唱,看脚下的山谷中云起云飞,看远天的落日斑斑,风吹来,吹动他的方巾衣袂。
芒芽看到郑诗络,嫣然而笑,两排洁白的牙齿编贝似的,她招了招手,踏着自己的歌声欢快的跳起了舞来。芒芽似乎很喜欢笑,喜欢笑和唱歌甚于说话。让人不禁怀疑,她那一身武功就是从歌舞里面来的。
人家都说,苗家的歌,三天三夜唱不完。
芒芽的歌一首接着一首,舞蹈也跟着歌声跳个不停,手腕脚踝的银铃都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像是在给她助兴。
郑诗络看着欢快的芒芽,脸上带着微笑,心里面却惆怅空寂得厉害,好像芒芽只是前世红尘中的一个惊艳的魅影,可疑而又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在世界荒芜之外,所有的思念都杳无痕迹,他伸出手去,所能抓住的只有那不可言说的忧伤。
看着芒芽的舞蹈,他蓦然间看到了那个晚霞红叶纷飞中以剑为舞的少女,看到悬崖边升起的风里那一抹让人心碎的笑靥,只灵光一现,不许他认真端详。
郑诗络猛地站起来,看到的,依然是对面山上欢快的苗家少女。他一笑,笑容里满是落拓荒寒的味道。
他背上了背篓,还是回到人群中间吧,回到温暖的地方。
孤独,有时候会很轻易的吞噬掉一个人。
对面的芒芽说:“那天我们的架没有打完,你不打算接着打吗?”
郑诗络淡淡一笑道:“好啊。我过去,还是你过来?我过去吧,你是女子。”
芒芽摇了摇头,抬手指着西面落日笼罩的一座大山,道:“那里,你看到那座山了吗?那座山叫云梦山,山顶上空旷平整,是个天然的比武台。太阳落山之前,我们谁先到那里,谁就先赢下一场。”
郑诗络道:“好。”
芒芽道:“那就走吧!”说完,纵身一跃,苗条的身影翩然而去。
郑诗络看着一笑,飞身跟上。两人隔着中间一道山谷,就比试起轻功来。
芒芽的轻功比起她的武功而言,似乎有所不及,走的依然是奇诡莫测的类型,看上去犹如落日下一只远古洪荒时代的灵兽,时隐时现,若真若幻。郑诗络的轻功原本不差,后来又得过苏浣纱的指点,更有了不小的提高,就是和苏浣沙比试脚力,也只是稍逊一筹,比芒芽就快了许多。不过芒芽所在的山头离云梦山更近,两下相抵,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云梦山脚。
见面一笑,继续发力往上。
郑诗络轻功既高,内力深厚,不到山腰,就把芒芽甩在身后了。他并不好胜,却也不轻易服输。那天和芒芽交手始终处于下风,他虽然服气,心里面也还是希望能赢回来。武功不见得就高得过她了,轻功总算略胜一筹。
郑诗络到达山顶时,芒芽还在山腰上来一点的部位。山顶果然如芒芽所说,平整宽阔,是个天然的比武场。其间长着一小片松林,落日斑斑中满地的松枝不住摇曳,风中飘浮着淡淡的松木清香。
可是郑诗络来不及欣赏山顶的美景,暗中一道锐风割破晚风,长着眼睛一般的袭向他的咽喉要害。郑诗络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是凭着一种直觉飞身避开。那道锐风来得极快,但是他闪避得也极快,便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一抹冰凉擦过他的面前。可是他避过这一道攻击,却发现那东西在空中打了个圈,又绕了回来,带着一种金属的寒光,可是又犹如生物一般迅捷灵活。郑诗络侧身又避开了去,那东西便顺着来路飞回去了。当它在飞回来时,却变成了两个,从左右两个方向分别袭向郑诗络的咽喉和心脏。速度也明显的加快了。
郑诗络暗自心惊,侧身一纵,跃出丈余距离。本以为就此避开,却不料那两个东西如影随形的跟来。他不急不乱,反而一笑,连续几个起纵,忽左忽右,快慢有别。那两件东西失去目标,便又飞了回去。
去而复回,两个就变成了四个。分别从四个放下飞向郑诗络的咽喉、心脏和手脚筋脉。随便有一处被打中,都非死既重伤。郑诗络不敢怠慢,使出苏浣纱教他的“朱雀移形”的绝顶轻功,从锋利的劲风里有惊无险的一次次避开。他知道拿东西一旦飞回去,再回来必定会变成八个,如果从八方同时来袭,只怕就是苏浣纱到此,也绝难避开。他让过其中一个之后,袖子一挥,将它罩在了袖中。不料那东西被罩入袖中,却能破袖而出,只是速度稍有减慢而已。郑诗络便抓住这个机会,伸手捉住了那东西。
拿在手里一看,却是一件新月形的物件,冰凉如铁,却莹润如玉。在最后一抹夕阳中,郑诗络看到这东西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只可惜没等他看清楚,七道劲风果然如他所料,从暗中破空而来。他心里早有准备,手中的新月注力飞出,射向正面飞来的一道劲风。空中发出一身轻脆的响声,两物相撞,火星四射,同时粉碎。
郑诗络暗道一声可惜,一道寒风已经袭到面前,他再使出朱雀移形之法,避开正面这枚,左面、右面、后面和下盘、头顶五处的新月却几乎同时袭到。此时避无可避,情急之中他手往腰间一探,一柄雪光晶莹的软剑舞出一片异彩纷扬的剑光。剑光罩住他身前背后,叮叮当当的一阵清响,那些新月形的暗器全被他手中的软剑击碎。
剑,寒稀送给他的白霜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