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芽到了好一阵了,自然在一边看了许久。她看到郑诗络和那黑衣老者之间一场旷世绝尘的一战,看到了一套冲淡寂寥的寒稀剑法。她看着郑诗络,盈盈一笑,道:“我原以为你的刀法卓然超群,没想到你真正厉害的却是剑法。你的寒稀剑法虽然高明,不过我还是打得过的,当然,我得用我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里已经拿着一把刀,一把薄如纸,蕴含着一种秋水深潭般清澈明亮的两尺短刀。刀身的纹理隐隐浮现一知上古神兽。
郑诗络道:“天狼剑,修罗刀,江湖上能见其一者只怕也寥若晨星,同时见到还能交手过招的,在下只怕也幸为第一人了。”
芒芽道:“既然猜到,也就不必说了,咱们来打过吧?”
郑诗络道:“好。”
芒芽说打就打,那是一点也不含糊的。用修罗刀的芒芽和用锄头镰刀的芒芽可就大不一样了。
尽管名门正派的人历来都含糊其辞,但是从那些传说的只言片语间,江湖中人也暗暗的承认一件事情——天教是江湖中武功最高的一个门派。而传说中天教中武功最高的人,就是**王阿修罗。
天教武功最高的**王阿修罗竟然是一个苗家少女,这当然会让人想不通。可是天教历来如此,天教有太多令人想不通的事情,所以百多年过去了,江湖上的人,尤其是自诩名门正派的那些人,仍然把天教称之为“魔教”。这样的称谓里面,并不见得是正义对邪恶的痛恨和鄙视,恰恰相反的是,这里面饱含着一种恐惧。
在江湖传说里,天教的人诡异莫测嗜血凶残。诡异是真的,一如芒芽的刀法。
最开始的时候,郑诗络并没有想到芒芽会是天教的阿修罗王,他只是从她诡异高绝的武功里猜度到她的身份和天教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联系。是刚才华彩的新月证实了他的想法,他知道,用那种武器的人,江湖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天教**王紧那罗,然后是夜叉王的夜魔天狼剑,然后是芒芽手里的刀。
就像郑诗络自己所说的那样,有的传说,能够遇见其中的一个也寥若晨星。而他不但一下子见到了三个,而且先后都与之交了手。
一直到三河镇遇到那个黑衣老者,也就是天教的**王夜叉之前,他对武学的态度很难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他本来不是江湖中人,遇到在尘道长,和道长、渡忘大师修习那些无数的江湖中人求之不得的武学,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偶然的际遇。得之,固然可喜,不得,也不会让他感到失落。他的武功一直在迅速的,在别的江湖中人看来也许是奇迹般的提高,除了他那种特别的悟性之外,或许,也得益于他这样的心境。
在三河镇遇到飘然而来的夜叉,对郑诗络来说,带给他的是一种顿悟。那竹杖芒鞋的一晤,只是那竹杖绚烂的六招,突然让郑诗络觉得,原来武学中,一样可以找到一种极致的美。而他独自一人在红叶岭中的那七天,剑和他,似乎都突然浴火重生。
郑诗络和别的江湖中人最大的不同是,他从来都不是那么在意胜负,甚至很多时候,连生死都不那么在意。不知道换了别的人,得知自己面对的,竟然是传说中号称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天教阿修罗,也许一开始就心生怯意了。
跟传说中武功最高的人交手,老实说,他的内心也充满了忐忑。他虽然学了很多武功,即使称不上阅尽天下武学,至少也有大半,同时他知道自己的武学博而不精,比起专攻一家的人未必就强。他知道自己甚至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一流高手。而阿修罗王,绝对是超一流的。
和这样的人交手,谁敢说自己有必胜的信心?
可是和这样的人交手,郑诗络又感到很兴奋。这和他刚才躲避紧那罗王的新月镰以及和夜叉王比剑包括第一次和芒芽交手的情形都不同,那都是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保命而出手的,事前根本来不及去想对手是谁,该如何面对。而现在,他知道自己是在和传说中武功最高的人交手,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他的内心中充满了忐忑不安同时又斗志昂扬,他没有必胜的信心可是又充满了一种对胜利的渴望。
武林中有那么多的门派那么多的高手,有谁真敢称自己天下第一吗?即使有人敢,又真的能称天下第一吗?
天空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宇宙。
但是芒芽真的是个可怕的对手。第一次交手的时候,郑诗络就感觉到自己没有胜算,这一次交手,他更感到胜算渺茫。但是他依然要与之一战,他绝不是轻易服输的人。而且,刚和夜叉王的一战,更让他领悟到了一种生死胜负都不问的境界,他的潜能,也随着对手的强大而不断的被激发出来。
更何况,在他的剑里,还有他所爱的人的灵魂。
芒芽的刀法不像夜叉王那么大气荒远令人叹服,芒芽的刀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那就是窒息。无论她是快是慢,都叫你觉得透不过气来,她似乎永远都能比你先出一招,比你先发现对方招式的漏洞。她似乎就是让你看不到任何一点战胜她的希望。
换一个人,如果是真正的高手,也许很快就会弃剑服输,如果是庸手,则服输的机会都没有,芒芽的刀法里,也绝对没有怜悯和慈悲。阿修罗是武神,不是佛,普渡众生不是她的事。
郑诗络真的做到了生死胜负置之度外,而把他的寒稀剑法发挥到了极致。
同样的寒稀剑法,之前和夜叉交手的时候,郑诗络走的更多是冲淡高古的路子,真正的人如风,剑如霜。夜叉固然败在了他的剑招之下,同时也败在了他的风骨之下。又或者,他的注意力被郑诗络的剑势显露出来的旷世稀有的气韵吸引过去了,反而忽略了激烈的比斗。而在和芒芽交手时,郑诗络手中的白霜剑又骤然一变,进退间,呼啸天涯,笑看苍生。
“雄浑式!”
“劲健式!”
“豪放式!”
“悲慨式!”
随着郑诗络的一声声爽朗干脆的呼喊,他的剑招也不断的变换着。同样是二十四式寒稀剑法,夜叉在旁边看得抚掌直笑。他知道郑诗络的寒稀剑法用了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作为招式的名谓,觉得那才真是天衣无缝。司空图以诗品诗,其诗也如画。郑诗络以诗品剑,其剑也如画。
郑诗络的二十四式寒稀剑法有式无招,招数在剑式中内蕴无数的变化,讲究的,就是气韵风骨四字。而他出招无论先后,只管信手拈来。他用雄浑式,剑招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当真便有一种洪荒太古的苍茫辽阔,一式之中,几乎囊括当今武林中最雄浑刚硬的剑法刀法,甚至还可以看到少林的大力金刚指的指法或者九鼎门的云荒剑法,却又只是依稀神似,到了这里,便已都为他所用,似是而非。当他用悲概式的时候,但见一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的悲凉慷慨,让人感觉到仿佛眼前出现了一个易水萧萧长歌一去不复返的先秦壮士。
芒芽招招都是杀着,进退间不似比试武功,而似生死相拼,可是也绝无怨怼恼怒,虽凶狠而不残暴。而郑诗络也全然是以攻对攻,虽然险象环生,气势却丝毫部落下风。她的招数源源不绝,内力深无止境,唯有一点比郑诗络稍逊,就是身法不如他飘灵多变,是以她尽占上风,每每即将置他于死地时,又被他有惊无险的避开。
从夕阳到朝霞,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远天染上了一抹殷红的朝霞。他们这一架,已经打了很久。
到朝霞退去,天空中已是乌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