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田月蓝带上阿诺阿德和一百精兵,郑诗络、苏浣纱、段楚乔和关若飞四个人相伴左右,押着李正男到跑马坡去和刘镇泰换人。既然是押着,李正男身上的盔甲被剥下来,身上绑了绳索,那是难免的。其实田月蓝的意思是绳索那就免了,不过李正男倒说绑上绳索,更像那么回事一些。
李正男在山寨里呆了一天,亲眼看到的是诸夷缺衣少粮,伤者无药,许多伤势本不算太重的人就这么在痛苦中惨烈的死去。郑诗络虽然懂得些医术,可是没有药材,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年纪和李正男关若飞差不多小兵挣扎着死去,那种无力救治的感觉,让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久很久,都透不过气来。
李正男那副铠甲做工相当的精细,用料也绝非寻常之物,属于那种即使花大价钱也根本买不到的极品,可是,他犹豫了没多久,就决定让它变成对手的“战利品”留了下来。他本无须如此,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俘虏,在阿诺阿德的照顾下,其他人甚至还以为他和别的几个汉人一样,也是他们的朋友。一套铠甲其实也没什么用,不过这已经是他现在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了。
义军无马,田月蓝虽然是军师,而且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却和她的部属一道步行。午时到了跑马坡,刘镇泰已经亲自领着一支三百人的精兵等候在那里了。由他押来的,是诸夷义军的大将诺俳,此人本领很是了得,昨日在战阵之上,若非刘镇泰亲自出手,只怕还不能将他生擒。和他一起的,还有十多二十名青年男女,虽然都各自有伤,脸色十分惨淡,但精神却并不委顿,一个个仍然高昂着头,极力表现得勇敢而骄傲。
田月蓝带着自己的精兵走近来,看到她的族人如此的表现,欣慰的笑容中,眼睛里也饱含了泪水。两边站定了,她当先迈出一步,行礼道:“苗女月蓝,拜见福建都指挥使刘镇泰刘大人。”
刘镇泰肃容道:“你等世受朝廷恩典,竟敢聚众反叛,今**率大军至此,奉劝你等即刻弃械来降,听候发落。如若执迷不悟,顽抗到底,徒招灭族之祸。”
田月蓝道:“苗疆大旱三年,颗粒无收,我等山民,只靠野菜、草根、树皮为食,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可官府,不但不发粮赈灾,反而加课重税。反朝廷,是死罪不错,可是不反,难道我们又还有什么活路?永顺城中,屯粮万石,官商勾结,涨为天价,宁看我族人饿死与求粮之道,宁可任之腐烂不肯发放万一,此等官商,不反他,又天理何存?刘大人,反是死,不反也是死,你说我们反是不反?大人劝我等投降,可以,我们只要免税三年,等天灾过后,哪怕加倍补偿都行。大人,可否?”
刘镇泰沉默了一下,沉声道:“免税要皇上御批,没有那个官敢答应你这条件。我是奉命行事,但是如果你们肯降,哪怕舍去我的官阶职位,我也会上疏朝廷,免你们死罪。可是赈灾放粮,那是府官掌管的事,由不得我做主。”
段楚乔走到田月蓝的身边,道:“那就是没得说了。刘大人,其实我替你不值。你本是福建镇倭的名将,应了这份差事,以精锐之师,打赢边地饥民,只会令你威名蒙羞。打输了,那就更不用说了。你说你愿舍去官阶为边民求情,可是你自己也清楚,你辞官容易,求情却不会有用。你以为只要你尽了力,就可以心安。可是真到了那一步,你除了丢掉自己的官,你帮不了边民,到时候军权旁落,倭患再起,你去无能为力,难道你又能真的心安?”
刘镇泰艰涩的笑了一下,道:“段寨主所言一针见血,不愧是九山十八寨的总盟主。就不知段寨主有何良策,可以两全齐美?”
段楚乔道:“我……我没有什么办法两全齐美。不过大人既然心存善念,何不就此退兵……不过,那样的话,我想皇帝老儿不是要撤你的官职,怕是要杀头了。月蓝姐姐,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郑诗络走上前道:“人心虽善,世事无情。天下间,没有那么多两全齐美的办法。既然进亦忧,退亦忧,那也只有各尽全力,战场上见分晓了。书生无用,但陪义军死战到底便是。”
刘镇泰看着他,笑道:“既是书生,何以如此决绝?你武功高强,和这里的人又没什么交情,陪他们战死,搏一个美名么?”
郑诗络慨然笑道:“生死都不计较了,哪管什么名不名的?你在佛门修行之时,莫非就没有参透这一层?黑风寨一战,乃我生平大快之事。明日再见,你我各安天命吧。”
刘镇泰道:“好一个通彻疏狂的书生,跟你比起来,我这个行伍出身的老粗倒显得婆婆妈妈了。好,大家放手一搏,生死各安天命!黑风寨一战,老天帮你赢了我,我倒要看看,咱们再战的时候,你又靠什么赢我?放人!”说着,挥挥手,命令手下将诺俳和那十多个青年都放了回去。
田月蓝同样挥了挥手,将李正男身上的绳索解开,放了回去。
关若飞走到李正男面前,将他提着的断天槊交还给了李正男,笑道:“这是你吃饭的家伙,还是还给你,下次见面的时候,小爷我要让你好好见识下破天刀的威力。”
李正男哼了一声,一把将断天槊夺过,不禁也微微笑道:“好好留住你这条小命,等少将军来取,可不要让别人拿去了。”
诺俳带着族人走回己方的阵中,先是冲田月蓝行了礼,又走到郑诗络面前,竖起大拇指,用不太纯正的官话道:“好汉子,好朋友!”
其实大家都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不过说完了说透了,也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田月蓝如此,刘镇泰也是如此。双方交换了人质,各自领兵回营。下次再见面时,那真是生死各安天命了。
郑诗络等人跟着田月蓝的族人回到山寨中,益赤阿纪收拾了寨中的人马,可以作战的,尚有万余人。不过寨中已经断粮,每个士卒手里,只有少许用草根和野菜混合做的粑粑,郑诗络等人吃的,也是这种难以下咽的食物。
田月蓝就歉然道:“对不住了,郑公子,几位和我们同生共死,我们却连最粗糙的米饭都没有给你们吃的。”
郑诗络摆手道:“田香主再说这些话就没意思了。刘镇泰大军不日来犯,倒不知你们打算如何应对?”
田月蓝道:“愿闻公子高见。”
郑诗络道:“官兵虽然精锐,可是远道而来,士卒疲乏,而且粮道必然遥远。如果可以分出一支精兵出去截断他们粮道的话,他也撑不了多久。你们熟知本地山川水陆,,与其与之硬抗,还不如多出奇兵。”
田月蓝点头道:“这我也想过。坏就坏在,现在官军切断了苍狼谷,那是一个要道,不但诸多可以绕到他们后面的山道小路都要从那经过,而且也直接切断我们和仲家人、侗人之间的联系。仲家人虽然也深受官府压榨,但是他们向来所受驯化较重,加之他们那边灾情稍轻,其战意不如我们苗人和彝人。如果被刘镇泰抓住空子,将他们分化出去,不是没有可能。侗人人丁并不兴旺,现在道路被断,只怕他们反而会先遭到官军的打压。”
田月蓝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一段树枝在地上画着地图,给郑诗络解释着她说的这些地方和部族的分布。
郑诗络道:“那么,现在的关键是,夺回苍狼谷。”
田月蓝道:“可我们现在只有不到一万人,苍狼谷事关重大,刘镇泰不可能不布置重兵防守。”
郑诗络问道:“你寨中还有几天的粮?”
田月蓝道:“没有粮食了,就连这野菜粑粑,也只够今明两天。”
郑诗络道:“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苍狼谷确实事关重大,可要是你是刘镇泰,你信不信我们就敢主动带着万余残兵去打?他虽然有精兵三万,可是要留一部分守永顺城,如你所说,还要分一部去打仲家人和侗人,那么,流下来的,同样也不会有多少。打苍狼谷,最多就是个死,不打,粮尽援绝,同样是死。或者,你让大家都撤往芒筒山谷?”
田月蓝摇头道:“芒筒山谷无寨无墙,官军尾随而去,我们更无退路。益赤阿纪,诺俳,阿诺阿哥,你们怎么看?”
益赤阿纪道:“这汉人兄弟说的有道理,进退都是死,拼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诺俳道:“芒错大头领给官军打成重伤,我要给他报仇。为了保住芒筒山谷里的乡亲,我们也只能去和他们拼了。”
阿诺阿德则说:“你到哪,我就到哪。”
田月蓝道:“好,那我们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