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图书馆门口,却看到了金委员夫人朱老师静心副馆长。她浓妆艳抹,香气扑鼻,见了我们走进来,叫住了江好:“江好,真用功,考完试了还来图书馆呐?”
“朱老师身先士卒,周日也来值班呀?”江好笑着问道。
金太太笑着说:“今天本来是排小王值班,她孩子发烧送医院了,我顶她班。我要是临时抓小李来顶班,她一准儿跟我撂脸子。这孩子处对象呢,可忙了!君子成人之美不是?”
这时,我们看到一具精壮的中年男子的身影,从工作人员的小门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汤罐,江好见了,便说:“金老师也来了!您来给师母送汤吖?真幸福!”金委员脸上有隐约的红线,似乎是抓痕,见了我们,红着脸说道:“陪陪静心,给她解闷儿。”
“您两位的感情真好!难怪大家都说您两位是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妻呢!”江好阿谀奉承的本领不知道是哪儿学来的。我听了不禁脸红。
这时,金太太看到了我,一皱眉,对江好说:“小江,你怎么还跟这种货色来往?”金委员听了,放下汤罐,手轻轻搭在金太太肩膀上,按捏着,说道:“同学之间研究问题,探讨问题,你别掺和。”金太太脸红脖子粗:“有你什么事儿?自古男女之间,探讨问题,就没好事儿!”
江好听了这句话,会心一笑,说:“金老师,金师母,您忙着。”说罢,拉起我的手,十指相扣,示威一样地举起来晃了晃,便走进了图书馆。掌心一片温热,我似乎感到她的心跳,和我一样的激烈而迅疾。
图书馆,极低的上座率,宽大的桌面,高大的间架,给我一种空间感。在这阔大的空间之中,我和江好显得渺小。从早上到午后,似乎是转瞬之间。
“窗外的花树,花树后面的山丘,山丘背后的海面,海面上面的蓝天,海面和蓝天中间的看不清界限的界限,——这些都是窗户上面看到的。我只记得那天正在这样的图书馆,就一下子听到了那钟声。那钟声是,是以前常常听到的,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就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钟声。这就是鱼儿划过水面的即将消失的痕迹,水的波纹渐渐的散开,水面渐渐的平复,渐渐复渐渐,记忆被轻轻的唤起,这么轻轻的呼唤,简直是听不到,听不清。
“尝试,寻找这声音、这钟声、这雨声、雨打在树梢最顶端的叶子的声音,蜗牛走过马路的声音、思绪伸展时候的声音、眨眼时候的风声。在可以寄托之处寄托,在可以思念的时候思念,在可以构想的情况里构想。你看到的是杏花春雨、雨巷里的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匆匆行人中有一个可以辨认的影子。
“可以辨认的
好像
清晨的露水折射的阳光
映成的彩虹
影子
如同
序曲的第一个音符之前的
弓弦轻轻挨在琴弦上
也是
最后一个音符之后的
琴弦独自的颤动
‘像那燃烧的火焰’
‘狂风也不能把它吹熄’”
那天我跟江好说了什么,我都忘记了,一些依稀的片段,就变成了日记里上面这首小诗和前面的两段记忆碎片。她的声音,好像晨风里的风铃,伴着第一缕晨曦,给我的世界送来光明和希望,这美好的一天。“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只听你的声音,听了心里就暖洋洋热乎乎的……”江好后来告诉我,“你的声音像小时候爸爸给我做的拨浪鼓,一听到,我就想到爸爸,想到小时候。”
“大概就是这样,理论的东西随时发展,这书快100年了,很多理论成了经典,也意味着将要淘汰了。”讲完了最后一章,也到了午后。“脑袋装满了,肚子咕咕叫,张大师我饿了……”江好抬起下巴,好像撒娇的小猫儿一样说着,“弟子请您吃个便饭吧。”
说着便走去山脚下的咖啡厅。在图书馆的门口,又看到金委员和金太太。金委员还在按摩肩膀,一边在耳边说着什么,金太太脸上春风得意,容光焕发,笑得如同初恋的少女,笑容带着娇羞,肥圆的脸上飞起一片红艳。江好踮起脚尖,小声在我耳边嘀咕:“金老师真有本事,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做鬼要厚道!生活如戏,全靠演技!”我按住她的话头。“我可不希望跟另一半靠演戏维持。要演,也得是现场直播本色演出。”江好小声地嘀咕着,说着快走了几步,小小的书包和着脚步的韵律,一跳一跳的。
咖啡厅。座位排布得好像旧时火车车厢,灯光不很明亮,每个桌子上方吊着一个五颜六色的玻璃拼接的灯罩,把柔和的黄光集中投向下面的桌子。新鲜的食材,简单加工的食物,质感粗糙而做工精细的餐具,咖啡的香气在黄光里蒸腾上升。“我要加好多方糖,甜甜的才好喝!”江好笑着,眼睛开心得变成月牙,捏起小巧的银夹子,加了一块又一块方糖。
银夹子故意雕刻成鹰爪的纹饰,好像一直老鹰攫取了方糖,再把它丢进咖啡里,溅起一个个褐色的水花,荡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方糖浸润了咖啡,迅速地松散开来,变成一片片雪花,消融在褐色的湖泊里。“加了糖,喝起来甜软,可是余味却酸。不加糖,就是一个苦字。”她总共加了五块,才住手:“妈妈说我是糖嘴巴,从小爱吃糖。吃糖,甜甜的,心情也甜甜的。最爱棒棒糖,含在嘴里,舌尖牙齿都是甜的。我妈妈是牙医,她要我一天刷三遍牙,不然不给我吃糖。我还爱吃番茄,妈妈小时候教我唱儿歌:番茄脸红红。我就把白糖蘸着番茄吃,又酸又甜……”咖啡*因让她话多了起来,从小时候的吃糖,到后来捡到“墨水”,唧唧呱呱的。
“墨水最喜欢半夜的时候跳到我床上,在我肚皮上踩啊踩的,把我踩醒了,就看到它的蓝黑色的大眼睛,它就一瞥,然后翘着尾巴回去自己的小枕头上去睡了。你说它是不是很烦?
“可是我第一次看到它,它就在一个小纸盒里,在我家院子门口的槐树下。没有我一只手大呢。眼睛也闭着,毛也是稀稀拉拉的,好像一个黑色的土豆。不会叫,只是肚皮一鼓一鼓的。妈妈说恐怕活不长。我说试试看吧。我用针管喂它喝牛奶,它就把爪子抓着针管,现在还要搂着那个针管睡觉呢,好像小宝宝在妈妈怀里吃着奶才肯睡。你说它乖不乖?
“它最喜欢看我的书,我看书,它就蹲在旁边看书,我要翻页,它还伸爪子拦着呢,她喜欢看《红楼梦》里的绣像插图,看到薛宝钗扑蝴蝶那一页的蝴蝶插图,它也要扑上去,说一百遍也不改,结果那张插图被它扑烂了。你说它是不是很爱读书?”
“你是不是用谈话来掩饰心中的不安分?”我看了她,眼波里加载了这样的信息。“讨厌。你怎么心神不定的?”她用眼波回复了。
我把心神不定的原因说了出来:“大三结束了,还没找实习单位,我大哥叫我回去做文案策划,帮他卖楼。我不想……”
“回去呀,多好,高大上,还能跟潘师姐朝夕相处,嘻嘻……”
“本来回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现在潘小姐去了,我决计不回去了。免得有闲话。”
她的脸红了一下:“那你打算去哪儿?要不去我们台吧。综合频道新组建了一个创作室,到处招人,文史哲本科在读的也招呢。你不如去试试?要是成了,还能跟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江学妹朝夕相处,多开心是不是?”江好阿谀奉承的本事用在自己身上,还挺可爱的。可能是从小吃糖的缘故吧,嘴甜。“哦不一定,我一个星期才去一次。”
“嗯,那还好。至少一个星期有六天能够心如止水。”
“讨厌。”她的脸又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