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来了!”大郎烤串的老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大喊了一声。这声音如同圣旨,令那肥硕的身躯滴溜溜一转,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这金太太就怕城管。上次也是在精品酒店门口,把一个小女生的衣服扒光了,被城管撞见,关了她二十四小时拘留。后来见了城管好像老鼠见了猫。”老板皱着眉头:“在哪儿打人不行,非在我家店门口,晦气!”
“潘师姐,起来吧,她走了。”我走上去,看她白皙的身子裸露着,跪在污水里,低着头,不肯起身,头发遮住了半边脸,“老板,借条手巾。”“小刘,给张哥拿手巾,拿新的。”手巾来了,我递过去:“擦擦吧。”说完,我把衬衫脱下来,也递了过去,说:“夜里天凉,别冻着了。”
擦干了身上的污水,套着我的衬衫,两条腿却是光光的,T字*裤也露在外面。“老板,有没有衣服给她?”“张哥,我们这儿就只有工作服,小刘,拿一件工作服来。找干净的。”不一会儿,叫小刘的女孩把工作服拿来了,却是一条围裙。“小姐,您先凑合着吧。”张老板也觉得太尴尬。潘小姐却不介意,穿上了围裙,至少遮挡住了前面,后面的T字*裤由它去吧。反正从后面也看不到T字*裤……
“有酒吗?”潘小姐红肿着眼睛、红肿着脸蛋、凌乱着头发,问道。“这里还有点儿……你还不回去吗?”我问。
这激烈又充满色香味的闹剧,赵行止和马占山两位却连眼皮也没抬,仍旧喝着,聊着。潘小姐来在了我对面,坐下之前,对着他俩说:“不好意思两位师兄,打扰了。”他俩抬头看了一眼,对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潘小姐坐下来,便一口气喝光了一大杯,几乎半瓶啤酒。酒入了口,却化成眼泪,从眼角涌出来,顺着脸蛋汇集到下巴,滴到胸前。“我也不怕你笑话了,你也都看到了。”潘小姐苦笑了一下。赵行止和马占山沉浸在二人世界里,有说有笑,似乎跟我们这边隔了一道不透风的墙。潘小姐低着头,眼睛看着酒杯,把她的故事,带着淡淡的酒气,讲了出来。
她是来自东北的小城,在京城读书、毕业、工作。起先在京观地产做销售,直至做到业务经理,也有了男朋友。她的本科学校不是官办的,不解决京城的户口,而没有户口,就没有一切,再努力也无法被京城土著男朋友接纳。她找了机会,让公司送她来读MBA,公司说好了,如果读出来正牌的MBA,就给解决户口问题,还提拔她做销售经理。(她跟我解释说:业务经理面对的还是客户,做的还是销售的那一套工作,只是名头好听。销售经理则不同了,管着手下三四十个业务经理,是公司的中层。)如果读出来的是MBA(委培生),那就啥都没有,户口问题不解决,销售经理也泡汤。京观地产不会让MBA(委培生)做中层干部。
读了快两年了。眼看就要毕业了,她成绩还没有好到能把自己推送到正牌MBA的阵营,她只好把自己推送到金委员——研究生学位授予委员会的主席——的面前,“体验式营销”(她说),让金委员核实一下,看看她够不够正牌MBA的水准。
金委员的用户体验相当满意,也暗示了可以帮忙拿掉“委培生”那三个字。今晚又是客户体验的时间了。结果却被金师母抓到了。金师母那么憨,怎么能抓到这儿呢?(我没有告诉她那天晚上树丛后面的鬼影子。也许这就是金师母能制住金委员的手段之一吧。)在酒店走廊被踢了几脚,在酒店大堂被扇了几个耳光,而金委员趁乱溜了。被金师母从酒店大门一路追打到烤串店,脸面也丢了,学位也没可能了,户口问题也不可能解决了,男朋友更是铁定分手了。——一个失败者。比赵行止的人间的父亲还失败吧。
“我不想回老家,天寒地冻,什么都没有……我也不想回京观,在回去做业务经理,会被口水淹没了脖子……”“你以前在京观做那个部门?”“商务地产,租赁买卖,主要是租赁。做了三年,年年金牌销售。”说到以前的事迹,她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光泽,嘴角也有了笑意,好像一个小女生对父亲说:“今天老师夸我乖!”淡淡的笑意在这标致的飞红的脸上,真的是很好看。“我帮你问问看。”我想起上个月回家聚餐,大哥说商务地产这一块以前根本没碰过,丢了几个案子,还不如做古建筑维修,至少有地方政府和风景区买单。我掏出手机,接通了大哥的电话。
“京观的潘小姐?前一阵子还找猎头联系过她。她不肯来咱岐山。怎么被你说动了?校友的力量?还是爱情的力量?——听说她有男朋友,你别碰人家。”
“为老不尊,没有兄长的样子。我就是碰见了她,听说她打算换个环境。你那边需要,我帮你说和说和。”
“需要,绝对需要。下周一就可以报道!我星期天给她把员工卡办好!”
“你说的算数,我叫她下周一去报到。”
“行。下周一来吧。到大堂就说找我的。”
潘小姐断断续续听了一阵,眼睛似乎瞪大了,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这时,老板过来,开了最后两瓶啤酒,插嘴说道:“张哥是岐山地产的少东,小姐你不知道吧?深藏不露啊!张哥答应的事儿,没有办不成的,您是遇到真命天子了!”潘小姐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刚才没挨巴掌的脖子和耳朵也红了。这一定是摄入酒精饮料造成的。潘小姐抬起了头,眼睛里似乎含着春水,就那么看着我,唇边一抹媚笑。我的脸也烧了起来,潘小姐标致的脸,丰满的唇,幻化成江好那样的白净又精致。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停在我们这桌子附近。我似乎感到一对目光打量这张桌子。莫非是金师母又回来了?潘小姐把摄魂的眼光收了起来,抬眼望我身后看去,随即就要站起来,边说:“江同学?你好……”潘小姐似乎很吃惊,也很懂事,不敢直视那边射过来的眼神。
“???”我心里一紧张,连忙起立,仿佛做检讨一样地说:“江同学,别误会,是潘学姐在这儿碰上了,哦不是,潘学姐找我有事儿,不是,讨论问题,不是,碰上了就讨论问题,刚考完……”
“潘学姐色艺俱佳,老幼通吃,果然名不虚传!”江好没搭理我,却盯着潘小姐。
“小江别误会,我碰巧来这儿吃饭,碰上了就……”潘小姐两眼红通通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套着我的衬衫,显然不像是来这儿吃饭的。
江好对这些外交辞令充耳不闻,直盯着潘小姐。潘小姐穿着我的白衬衫,胸口湿了一大片,紧紧贴了胸前的起伏。
看了半晌,才开口:“对了,张同学,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江好的声音不温不火,不冷不热。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便转脸去看,是那天图书馆的黑色套头衫。套头衫一低头,似乎是鞠躬,说:“张兄,请多关照!”声音冷淡倨傲,充满雄性的夸张。
“张同学,这么晚了,送潘师姐回去吧。路上小心,潘师姐穿成这样,很不安全。”江好说这话的时候,黑色套头衫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似乎在保护她,免得她犯了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