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一看,指导员正黑着个脸,堵在那方方正正的门框中。
空气凝固了,时间禁止了,诚惶诚恐的我,呆若木鸡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次震撼,绝不亚于系主任那次,虽说在明面上,这次并没有什么尴尬,没有发生让人无地自容的事情,但是,教职人员造访的如此频繁,对我这个学生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巧合,更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怎么不回去?”站了好久,见我毫无反应,指导员打破了沉静。
“回去干嘛?”颤颤巍巍地,我说。
“你的学费啊,你难道不知道?”见我战战兢兢,指导员压了压音量,说道。
“这我知道,可回去又有什么用?真要回去,也是英雄白跑路。
我家里没钱,要是有钱,我爸妈早就给我寄来了。没有钱,我就算天天待家里守着,也没啥作用,反倒会让家里人着急。”
我知道,我这是在自欺欺人,其实学费,早在八百年前我就花光了。
别说学费,就连生活费也是。这个学期,一个月不到,我就已经把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全都花了个精光,分文不剩。
严格地说,我这钱并不是这个月花光的,而是上个学期,上个学期的第一个月。
不管是学费还是生活费,不管是交公的还是私自的,不管是自己兜里的,还是别人口袋的,只要能够拿到的,我都毫不手软,统统拿来。现在的我,只不过是坼东墙补西墙,填坑而已。
要说这方面的能耐,估计没有谁能够比我。别人再能耐,顶多是个月光族,顶多是一个星期,将一个月的钱统统花光。而我呢,我这应该叫什么族,想必应该叫做年光族吧!
都说吃光用光,身体健康。我这何尝为吃为用?这纯粹是给铁路局,交通部,抑或是旅店业做赞助了。
现在的我,别说学费,连生活费都玩完了。我还打算等众兄弟们过节回来,好跟他们借“米”下锅呢?
倘若都是吃光的,用光的那就好了,可我,何尝享受过分分钟花钱的畅快。看来,我这个人真是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
所以这分钟,系主任,指导员,他们一个一个的,都纷纷给我治病来了。你听,他正在对我采取“心理疗法”呢!那真叫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
“别以为你这么说了,我就能够相信你了,别以为一句没钱,事情就可以过去了。你未免也太天真了。这个年头,哪家不缺钱?谁个不缺钱,但是,就算再缺,又有哪个学生不用交学费的?你上初中难道不交学费吗?你上高中难道不交学费吗?”
看来,指导员的火气不小,这完全不像往日的他。
“不是我说你,你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学费问题。你扪心自问,这一年来,你真正上了几节课,你真正学了多少东西?你这么做,你不亏心吗?你不胆寒吗?你真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能不能麻烦你想想,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能不能麻烦你想想,你那十多年来的寒窗苦读?”
提到这些,我真的无语。除了无语,还是无语。我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活活地埋进去。
……
“你能不能给我说句实话,能不能?这些钱都是怎么花的,怎么就花得这么离谱?”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感觉比他一米八的个头还高,见我又是沉默,他再度加大了音量:
“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欠了多少钱?到底穷到了什么程度?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与女人有关?”
一听到“女人”二字,我心头不由一震。怎么了这是?怎么又是女人?是不是每个男人,都离不开“女人”二字?还是,这八号囚室也出现了什么卧底?还是,指导员和系主任本来就穿同一条裤子?
我抬脸看了看他,看着他那白一阵黑一阵的,丰富的表情,心中瑟瑟,再没敢答话。
“人们常常把自己的不幸,归因于某一件事情,并有意无意地把这一件事,作为所有不幸的归因。然后,做什么都以此作为借口,放弃对自我的要求,甚至不惜自甘堕落,朝秦暮楚,以降低自己心灵的伤痛……这话能不能听懂?”
“嗯——”我轻轻应了一下,不痛不痒。
他不再理会我的反应,继续说道: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不就是一次失恋吗?就可以把个男人活活干掉,还天之骄子呢,你不觉得很滑稽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如果你再读硕士,再读博士,然后再遇到一个小女子,直接就把你废了,你觉得这样的书,读起来还有意义吗?”
他的话说得越多,我就越麻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也不知道应该回答哪一个问题。只好用眼睛粗略地做出回应,然后继续洗耳恭听:
“你不过是失恋了一次,然后就否定了一切,你不觉得,这样的做法很愚诞很荒唐吗?
我问你,在这个世上,有几人不会失恋?”
“……”
他顿了下,见我不置可否,又继续说道: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失恋就始乱终弃,破罐子破摔,书不读了,班不上了,地不种了,那我们吃什么,我们用什么?难不成我们自己也去织布,也去种地?如果这地球上的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这个世界还不都得乱了套?
把个普普通通的事情、把个人人都会碰到的过程,当作自己不幸的归因,你不觉得很幼稚吗?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说了半天,兴许是说的累了,他这才摸出一盒香烟。可能是这话太多太沉,需要好好地消化消化。于是,他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点上一支烟。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烟盒,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轻声问道:“想抽是吧?”
“嗯,能抽不?”我也不含糊。其实,我的烟瘾并不是很大,但是看到别人在抽,喉咙不禁有些痒痒。
“这个可以,只要不在公共场合,不在非烟民的面前抽就行。”
说完,他弹出一根烟,扔到我床前的桌上。
迫不及待地,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我伸过手去,一把将烟抓了过来,火速点上。猛吸两口,大脑顿时清爽了许多。
“真正的青春,从来都不是美好年华的自恋,更不是未来美妙的空想。这些东西你不是不懂,你也不是个空想的人,你只不过是一时糊涂。我就纳闷了,进校才两年,怎么就一年一个样呢?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就算是孙猴子,变的也没有这么彻底啊!”
“对不起,胡老师。”我由衷地答了一句。和系主任相比,他的话还是比较中听。
咱们指导员姓胡,叫胡道元。只是很少打交道,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好。所以,时而叫他胡老师,时而又叫他指导员。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对得起对不起我,都无所谓,关键是对不对得起你自己、对不对得起你的父母,对不对得起那些、一直都在帮着你的人。”
“……”
“你为啥要到这儿来吗?”
“……”
“道理我就不跟你讲那么多了,作为学生,你应该明白,你到这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拿你所学的专业来说吧,学了几年,如果你都还搞不懂尿素是个什么东西,该怎么样才能生产出来的,你又如何去帮助你们厂,设计出一套生产工艺,规划好生产流程,又如何去进行指导,整个系统从无到有的系列工作?这可是几亿甚至几十亿的项目工程啊?那是随随便便开玩笑的?
不能吧,小伙子?所以,我们才要先来读书,先来学习,先知其然,然后再知其所以然!先把前人总结的东西,理论的东西了解透,然后再好去结合实际、加以创新。
为什么要分文理科,为什么分系分专业,为什么你们这个定向班,只需学习尿素工艺?因为每个人的时间与精力都非常有限,因为每个领域都有它们固有的规律,隔行如和尚,所以,要想在短期内精通,出成绩出效率,就必须要专注、要聚焦,这样才能成就大事。
学校为什么要单单把你们班放在这里,整个系的校办工厂,为什么专为你们一个班服务?你有想过吗?这就叫专业,这就叫专注,这就叫专心,只有这样,才能培养出真正的人才!
就像你这家伙谈恋爱一样,要爱就只能爱一个,否则就要乱套,否则就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懂了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