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之后,我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总感觉要出事。
说实在话,感觉这东西,有时候还真灵,你越是担心什么,什么就越是要发生。我一直担心着思琪那事,果不其然,那件事依旧在继续着,没完没了。
这并非上帝的视角,而是吴明兰告诉我的。我走以后,思琪倒是消停了一会。她们那个宿舍,也只住着四个人。好在,她睡的下铺,和我之前在工大一模一样的,竟连寝室的大小与布局,也都是一模一样。
对了,我差一点都搞忘了,我在工大的宿舍,哪里是什么学生宿舍,也是个职工宿舍!那本是个校办工厂,而且还是个停办了的,废弃了的。也许,那个年代的职工宿舍,全都是这样的吧!更或者——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曾跟她说过,我曾经的大学宿舍,我住在宿舍时的床,不管是位置还是布置,几乎跟我之前的没啥两样。当然,不同之处还是有的,那就是,比我那猪窝要干净得多,要整洁得多。
扶她上床,哄她睡觉,直到她鼾声响起,吴明兰这才走向窗边,爬上了自己的床。
可是,没睡多久,屋外便传来一阵胜似一阵的嚷嚷声,那声音有男人,有女人,伴随着工厂大门的叮叮当当声。她猛地翻身爬起,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南思琪的床已经空空。
她迅速穿好衣服,向工厂大门跑去。就在她刚能看到百米之外的大门时,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欲穿过大门中的小门。
她连忙气急败坏地喊道:“你猪脑子啊,你猪脑子呀!你不知道她喝醉了呀……还在那楞着干嘛,还不赶紧跑去叫人……”
她一边跑一边喊,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当终于看清迎面而来的吴明兰,门卫哥哥这才彻底醒悟过来。一边为吴明兰开门一边说道:“你快去追追,我这就到你们宿舍叫人。”
——
“我不知道,为甚麽这样,爱情不是我想像。就是找不到,往你的方向,更别说怎麽遗忘……”
这是南思琪的声音,期期艾艾,断断续续的:
站在雨里,泪水在眼底,不知道该往那里去,心中千万遍,不停呼唤你,不停疯狂找寻你。
刚刚走出工厂大门的南思琪,悲悲戚戚的,一边唱着悲歌,一边东摇西晃。仿佛就像她嘴里的歌一样,在这个凄风苦雨的夜晚,真不知道该去往哪儿。
今夜,本来是没有雨的,我们回来的时候,也不曾看到丝丝细雨。可是,经她这么一歌一戚,毛风细雨果真就飘了起来。
南思琪没穿外衣,就穿一套卫衣卫裤,白色的,很好找。吴明兰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大声地冲着她喊:“思琪,思琪,你干嘛呢,还不赶紧回去,要感冒的。”
一听到吴明兰的声音,南思琪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受到了惊吓,左冲右突,慌不择路。吴明兰往左,她就往右,吴明兰往东,她就往西。吴明兰拼劲了洪荒之力,依旧是拿她没办法。
一个牛人,真是个牛人,那等倔强,无人可比。就算是倔,也要安静点倔呗,一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紧身卫衣,在大街上,一会飘过来,一会奔过去,而且又是白色的,而且又是毛风细雨,你想吓死人啊你!小时候,我们常常听到的鬼故事,都是这样的一个情形。
确实,东边来的人,已经听下了脚步。因为她的影子,忽隐忽现的,被远远的路灯拖得好长、好长。
还有她那歌,她那时急时缓、时高时底的鬼哭狼嚎,据说《夜半歌声》能吓死人,真不知道,她的这一个版本,能否有几人能够抵御?
——
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在这里等待!……
反反复复地,她永远都是这一曲,永远都是这几句,动不动就“我是不是”,“我是不是”……
冲来突去,却稀里糊涂地冲到了剑麻桥头,冲到了桥上。这下应该比较好堵了,只要迎面将她堵死,她就只能往后退。吴明兰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谁知,欲进不可,欲退不能,她却来了个:我往边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她往左一突,便上了桥栏。
这下,直接把吴明兰吓破胆了。她连忙一个箭步,一个猫扑鼠,借着桥栏的空隙,将两两手一环,变作一根手绳,死死地将她箍住。一边箍一边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要跳河咯……”
还在桥那头发蒙的行人,一个,两个,对,一男一女,听到喊声,赶紧飞奔了过来,三人齐心合力,这才把她给拽下桥栏。但也仅仅是拽下桥栏。
拽下之后,吴明兰压着她胸,路人女压着她脚。然后,路人男放开她手,准备跑回厂子搬救兵。
可是,还没等路人男跑出两步,她便两腿一蹬,猛一翻身,便挣脱了两人的束缚,旋即又向桥栏奔去。
两女子一惊,来不及半点遐思,一个饿虎扑食,一人逮住了她的一只腿。但也仅仅是逮住个小腿,她的上半身已越过桥栏。
听到动静,路人男回身一看,又是几个箭步,又是饿虎扑食,终于又化解了一次危机。
事后,吴明兰说,假设这个晚上,碰不到这对男女的话,更或者,就算碰到,他们也不曾出手的话,往后的每个圣诞节,每个平安夜,我们就只能在给思琪烧烧纸,自自责的苦痛中度过了。真想不通,酒精怎么会有这么大威力,能够把人变成这样。要不,我哪天也试它一试?你陪我喝喝,好不?
我说,拉倒吧!你觉得一个南思琪还不够闹热是不是,你们是不是非要把我折腾没了才舒服?如果真要这样,当初你们还不如不要救我,还要去搞什么“死亡救赎”?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我才不会呢!这才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就活够了呢?……不过,那天晚上真的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她又是东奔西突,又是哭哭啼啼,又是疯疯癫癫,又是唱唱跳跳……一不留神就是阴阳两隔,天各一方。”
吴明兰说的没错,那真不是闹着玩的。那座桥绝对是城南最高的一座桥,桥长一里,桥宽十米,桥高二十多米。倘若真要从这七八层楼的高处飞下去,估计连人的模样都认不出。
惊涛骇浪,骇浪惊涛。虽说已经是枯水季节,但是在这么个不闹不热的城乡结合部,在这个淫雨霏霏的冬日夜晚,也只有哗哗作响的水流,能够划破沉寂夜空响彻云霄。
淫雨仍在霏霏,寒风仍在凛冽,白衣仍在飘忽,死亡仍在救赎……
好在,桥上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厂里的人,同室的三个女孩终于赶来。尽管如此,之前的一幕一幕仍在上演。
见援兵已到,可能是为了避讳吧,路人男便不再参战。如此如此,又是四个人,又是四肢,又是一人压一肢,压的严严实实。
即使是这样,一不留神,她又会蹦哒而起,挣脱束缚,扑向桥栏。然后又是跨上,然后又被拽下,然后又是四马分尸;
几分钟后,又是一不留神,又是蹦哒而出,又是跨上,又是拽下,又是四肢被压……就在这反反复复、周而复始间,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黎明。
我真是想不通,四五个人,就这么个小不点,怎么就拿她不下呢?
再是,厂里的姐妹,厂里的同事,这个厂可不小啊,少说也有三五百人,她们都是干嘛吃的,怎么就这么见死不救?
再是,厂里的保安,那个大脑,那个冷血,怎么就把这么个明显是,大脑控制不住身体的小女子,放到这么个冷冷清清的马路上来呢?这到底是何居心?
“算了,你慢慢就会明白了。”吴明兰说,“你刚刚上班,很多事情你还不懂。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美丽。”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美丽。
是吗?真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