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应对我那日益膨胀的开支,一天到晚,哥哥无时无刻不在琢磨怎么赚钱。有时候,资金实在转不动了,只好将家中值钱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变卖一空。比如山坡上的树,比如粮仓里的米,比如准备建房的砖,比如刚刚买回来的牛……
结果呢,嫂子与他,自然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动不动就刀兵相见,短兵相接,弄的屋里屋外鸡飞狗跳,六畜不宁。
其实,我一点都不怪嫂子,毕竟,他们也有他们的家庭,他们也有他们的孩子,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更何况,他们连房子都还没有,依旧和我们一屋两头住。
我虽然尚未结婚,不知道维持一个家有多艰难,但是太多的耳闻目染,我能够想象得出。如果没有我的拖累,他们的日子一定会好上若干倍。
所以,我对哥哥有愧,我对嫂嫂有愧,我对他们全家有愧。
……
看到哥哥的日益艰难,姐姐也毅然决然地退了学。
说实在话,我真有点想不通,因为只须半年,姐姐就可以初中毕业了,就可以拿到毕业证。
不管最终能不能考上,毕业证还是要要的,我认为。因为,在那个年头,能够读完初中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她还是个女生。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那更是寥若晨星。
再是,姐姐的成绩并不差,能够考上去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姐姐却表现的泰然自若,无怨无悔,从学校出来,就直接去了麻纺厂做工。我去过姐姐工作的地方,那真是又灰,又脏、又吵、又累,而且还是一直站着,有时一天要站上十几个小时。工资也不高,甚至还不够我一个人用。
就那么一点微薄的薪水,姐姐一分都舍不得花,连两毛钱的公交也舍不得坐,一发工资就往学校里跑,不是给我送钱,就是给我送物,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不曾想,这样的千篇一律,被某些居心叵测、人面兽心的家伙给嗅到了。当又一个发薪的日子来临,还没等姐姐将钞票送到学校,便在半道上,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
在这场空前绝后的大接力中,姐姐的这一棒刚跑两年,又转到了妹妹手上,然而此时,妹妹才刚刚小学毕业。
初一的学费前脚刚交,她后脚就给退了回来。然后,毅然决然地来到医院,走进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魂飞魄散的重症监护室,做了一名天下最最年少的护工。
这里离死亡最近,这里灯火永远通明,这里的仪器与设备,永远闪着幽幽荧光,这儿的脆弱生命,随时都有可能消逝。
说实在话,这哪里是人做的工作,哪里是一个十三岁女孩做的工作!为病人洗手洗脚、洗脸洗身子,为病人换衣换裤、换床单换被褥,为病人端屎端尿、挖鼻塞抠粪便,等等等等,24小时的吃喝拉撒寸步不离,这些劳累这些辛苦,其实还不算有多苦楚,最最恐怖的是面对死亡。
几乎每天,都会有病人离世,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临终告别。其实,生离死别,人之常情,这些也并没有什么,关键是,死了的人,有时候还会回来。
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医院,都会笼罩在一种白色恐怖之中——
她说:有时候,明明已经关了水龙头,一回头,水管又滴答滴答在响;
她说:有时候,明明老太太已经走了,照镜子时,却看到她还在身后;
她说:明明是处在睡梦之中,却看到那病人向自己走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走了啊。然后睁眼一看,那人果然没了气息……
她说:哥哥,我怕!之后便泪光闪闪。我说,别干了,咱们回家吧!妹妹却说:不,这儿钱多多。
……
我知道,我是个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因为我,不管是爸妈还是哥嫂,因为我,不管姐姐还是妹妹,都吃尽了人间苦头;因为我,这个家,这个曾经团团圆圆,相亲相爱的大家庭,渐渐地变得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今天,我又变成了这个鸟样,成了他们的奇耻大辱。我不敢想,一旦事情败露,他们如何承受得了?
曾几何时,不管多灾多难,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稍微想想,想想这个光宗耀祖、扬眉吐气的大能,一切的一切,都是小菜一碟。
可是如今,心中的柱子已轰然倒下,那又将是个什么样子?是撕心裂肺?是寸断肝肠?是身首异处?是粉身碎骨?
一家人,全部的赌注,全部的家当,全部的希望,全部押在一个人身上。然后有一天,一场梦醒来,一切的一切,全化作乌有,那是什么感觉?想死有没有?
想想家人的前仆后继,想想自个的混帐至极;看看远方的欢天喜地,看看脚下的万丈深渊,我的心,被刀剐被针扎,似火燎似箭穿,痛楚与绝望瞬即漫遍全身。
我不敢想,我不敢想,真的!因为,曾经的旧寨牛人,那个血淋淋的现实已摆在那儿。要说,我的父母为我的付出,比起兵哥哥的父母,不知道要超出多少倍,他的父母姑且如此,那我的父母呢?
难道,生命真的这么脆弱?难道,世界真的不能容我?
再过十天,就是我二十岁的生日,难道,我连二十岁都活不过?
……
躺着冰冷的石头上,仰望天空厚重的云,看它如何遮天蔽日,不再让阳光照我阴霭,绝望的情愫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让泛黄的记忆化作无助的思绪。
我彷徨!前路漫漫,却找不到我的方向;人海茫茫,却看不到我的梦想?
我绝望!痛不欲生,五内俱焚,愁肠百结,万念俱灰!
真想来一个大意失荆州,然后稀里糊涂地消失;真想来一个马失前蹄,然后再也无声无息;真想来个一不小心,然后再也无挂无牵……
真想远离喧嚣,真想远离尘世,真想远离悲痛,真想远离凄苍。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呵呵!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想不开,我只是觉得太累了,我只想找个地方休息
侧目而视,我透过指尖,看着湖面上的快乐晃动,看着小道上的情人追逐,看着落叶被秋风撕碎,看着落寞在将我缠绕。痛苦的味道,在凄冷的心中荡漾,无望的愁绪,正将我带向万劫不复……
我仿佛闯过了鬼门关,我仿佛踏上了黄泉路,我仿佛看到了彼岸花,我仿佛跨上了奈何桥,我仿佛爬上望乡台……
……
远远地,我穿过火红的彼岸花,我的灵魂开始游走,我看到了血红血红的三生石,我目睹了“早登彼岸”四个大字。
据说,这儿会记下我的前世今生;会记下我前世的因,今生的果。会记下我的悲与欢、笑与泪,会记下我欠下的债,该还的情!
谢谢你,三生石。如此如此,我也就省了很多心。
拜过三生石,我又攀上望乡台,在这里,我仿佛看到了父母的翘首以盼,看到了家中的林林种种。
都说孟婆汤是忘情水,一喝便忘前世今生,忘掉尘世间的苦与愁,哀与乐;忘了牵挂的爱,痛恨的人。我要忘了吗?我到底要不要忘?
来到奈何桥头,孟婆正在向我招手。她问我要不要过奈何桥,她问我要不要喝孟婆汤。
我说我不要。我不要一生爱恨,一世浮沉,都随这孟婆汤飘飞。我不要喝下自己的眼泪,我不要忘掉花悦容。哪怕是等上一千年,也要等到一生最爱。
于是,她手一挥,我便跌进了“三途河”,掉进了虫蛇满布,腥风扑面的腥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