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探春回到碧海宫含烟殿便先去更衣了,“王妃,您的金累丝灯笼耳坠怎么只剩左边一个了?莫不是丢在了什么地方了?湖珠急的冒汗:“都怪奴婢不察,我这便让海珠吩咐人去找。”“算了,一个耳坠而已,也不必这么劳师动众的,再惊动了陛下就不好了,今日风大,又去了多处,必不好找的,就在碧海宫里各处留意查看便罢了,找到了便来回我,找不到就算了,且换那个兰花蕊的坠子吧,再找来一件松快些的宫衣给我,等下要动笔墨。”“是。”随即湖珠便找来了那件月白的宫装,侍奉探春换上。
“对了,湖珠,等下再上些合欢酥来。”
“是,王妃,您想的如此周全,奴婢真是不及万一了。”
“你这丫头就休要打趣我了,不管怎样你从前也是侍奉过陛下多年,加上你向来忠心、又机敏能干,别说是殿下这碧海宫了,就是红珠殿也是颇看重你的,指派你来碧海宫虽说是陛下的意思,但不能不说是你我的缘分,我此番远嫁,母家的贴身丫鬟侍书等皆不带,就是不愿因我一己之事累及旁人,叫别人也骨肉分离不得相聚,如今这般远嫁倒也算是干干净净。自来这茜香孤岛,除了云洲,便就是你与我最为亲近,我俩虽是主仆,可年纪相仿,似姐妹一般,论起来你今年可有二十?”
湖珠听到此话,忙下跪道:“王妃这番话真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怎敢与王妃称姐妹,湖珠父母皆早亡,孤女一人漂泊无依,只因机缘巧合七岁那年进宫得以侍奉陛下,陛下见我和海珠个头相仿,便赐名湖珠和海珠,如今已是第十个年头了。湖珠虽笨拙,万事只是按主子吩咐恪守本分便罢了,至于其他,便只认得忠心二字,从前侍奉陛下是这样,如今有福侍奉王妃,也是一样。”探春看着湖珠,不禁心疼,这丫头容貌虽不及海珠,倒也是细挑的身型,容长的脸蛋,更没想到她年纪最轻,却也已经如此稳重知礼,想想自来茜香后直至今日的种种,若不是海珠时常劝慰着,自己心中还不知要如何自苦,“你快起来吧,湖珠丫头,原来你竟是个自小孤苦的女子,我既长你一岁,便如同你长姐,放心,有我一日定不会叫你受苦。”
经此一事,这主仆二人便更亲近了。
片刻探春便换了新衣出来,只见她一袭月白宫装,上面绣着墨色莲花,淡雅出尘,让人见之忘俗,宽大的素色裙幅逶迤在身后,简约却不失大气。湖珠盘发手艺极佳,飞仙髻看似简单,却又加了几枚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兰花蕊的玉坠衬的墨玉般的秀发更显柔亮。一对桃花美眸顾盼间闪着华彩,唇边漾着淡淡的浅笑,只让眼前的人沉醉不能自拔,“久等了,我这便将诗写来。”,说罢便提笔,云洲见了不禁笑着轻轻走到探春身边,凝视着纤纤玉手笔走龙蛇;欧阳璧城笔直的站在窗前,一只手背在身后,似还在盯着院里的菊花,只是余光不时扫过桌案处的那片月白;欧阳璧婉见云洲立在探春身旁,本欲凑上前去,不想湖珠竟直接端着两份茶点走到了跟前,“郡主,郡王,这是王妃备下的茶点,名叫合欢酥,乃是用园子里的合欢花制的,请二位尝尝。”璧城这才回身过来,只见眼前一对璧人靠的极近,女子妩媚动人,男子青衣胜仙,竟双双似出画的一般,璧城剑眉下一双墨玉的眸子便又深重了几分,似有一丝愁绪一闪而过,“多谢,璧婉,快过来尝尝,莫要辜负了王妃的美意。”璧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见云洲全身心都在探春笔下,便无趣的坐在一旁品尝点心。
这时,只听得云洲道:
“簪菊
蕉下客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甚妙,尤其是尾联,读来很是畅快,秋菊傲霜之姿尽展无遗。”
“看你说的,倒叫我无地自容了,鄙陋之作,不过是昔年闲来无事吟起的,你倒好,不提什么点睛的高见,倒是要把我捧到天上去了。璧婉妹妹还小,可璧城,却不知有何高见呢?”璧城没有想到,探春莞尔一笑,却把话锋转向了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春儿,我是真心喜爱的,你却不领情,好吧,那诗且不说,你倒让璧城兄看看你这字,是不是有大家之范?”云洲宠溺的盯着探春,似珍宝一般,却悄悄在握住探春在袖管里的玉手,探春挣扎半天却挣脱不开,反倒觉得手被握的更紧了,于是索性放松,却被那人十指相握,心里只觉得羞涩,还好袖管宽大,藏在桌后倒不会被察觉,可探春却别过脸不看云洲,只是红着两颊道:“璧城,你倒是说说看,想来该有些高见吧?”璧城不知探春为何红了脸,只当是被方才云洲之赞羞红了玉面,不禁嘴角微扬,便走近前来,细细欣赏诗作。璧婉见状,便放下茶杯,实在想一探诗中之谜。“依我愚见,笔法有米襄阳的意味,却是极佳的,只是此处的'葛巾'可否换成'垂丝',意在长发轻垂,馨香如花,丝润如玉?可好?”探春十分欣喜,不禁紧握了一下云洲的手,云洲也点点头,“不想璧城也可算我的知己,改的实在是妙。”“既可算是王妃的知己,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把这张字赠予我?”璧城剑眉微动,似是鼓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我看甚好,璧城,你便收着吧,也可算是给璧婉立一个榜样了”,云洲瞄了一眼欧阳璧婉,只见她坐在一旁闷闷的,便故意说这句话逗她。欧阳璧婉并不甚通诗书,从小便厌恶文墨之事,只偏爱舞蹈,最善因平海君从来都极为娇惯这个女儿,从不违扭她的心意,因此欧阳璧婉自小并未在诗书上下过什么功夫,以至今日这个局面。欧阳璧婉听罢,却默默走到云洲跟前,拉起云洲的另一只衣袖,一旁的探春忙悄悄挣开云洲的手,弄的一时云洲当真是左右为难,“云洲哥哥,那以后我便开始好好习字。”欧阳璧婉那认真的眼神倒让眼前的潇云洲颇为陌生,“哇,这位姑娘,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妹妹欧阳璧婉吗?”一时引得璧城和探春都笑出声来,“哼,且让我教你们刮目相看吧。”说着欧阳璧婉竟跑了出去,欧阳璧城叹了口气,这一时追出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璧城,我看璧婉倒是率真可爱,不必在意。”一边说着,探春一边收起了桌上的诗作,递给欧阳璧城,“蕉下客特赠予知己,不知兄台别号为何?”探春一番话引得云洲和璧城会心一笑,璧城接过诗作,“愚兄秋爽居士是也。”秋爽居士!探春不禁一惊,昔年自己也曾想以此为别号,只因宝哥哥一句话就改用了蕉下客,如今倒是见到了真的秋爽居士,还是个男子,细想也是有趣,竟一下笑出声来,这一笑倒叫云洲和璧城疑虑了,“春儿何故发笑?”“是啊。”“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结交了极好的知己,心中欣喜。”三人会心一笑,又随意调侃了几句,不等午膳,璧城便告辞离开了。
含烟殿里一下又只剩了探春和云洲二人,简单用过午膳,见云洲要回书房,探春便独自向寝殿走去,想要小憩一会儿,刚入殿门,云洲却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她,轻轻转过怀里的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能闻到对方的气息。
“闹了半日,终于可以静静与你说会话了。”
“怎么了云洲?今日欧阳兄妹在,我见你也很是开心的。”
“我开心,也不开心。”
“嗯?这是何意?”
“春儿,我视你如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既欣赏你的光芒,却又不愿与人共赏,更不愿别人分掉你的光芒,你可懂得?”
“我懂,云洲,又何故胡思乱想,璧城和…”未等探春说完,云洲便一下子抱紧了探春,探春只觉得一瞬间喘不过气来,云洲垂在肩上的乌发带着龙涎香的味道,一下子充斥了探春的整个神经,瞬间像是坠入了一片仙境,迷离之际,耳边似乎飘过一句话,很轻:“春儿,母亲让我娶璧婉,我不愿意。”这句话仿佛是闪电,一下子将她击穿、把她从仙境里抽离了出来,“云洲,你再说一遍,什么?是母亲,陛下吗?”一瞬间,探春仿佛被抽离了灵魂一般,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又模模糊糊的看见眼前的云洲离她越来越远,可又能听见云洲在喊她:“春儿,春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