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香国以水军立国,各岛从庶民到权贵,凡是过了及冠之年的成年男子都需自当年起至少从军三载,若是能够继续待在军中的,朝廷不仅每年增配钱粮,还会按照军功授予职分乃至爵位,光宗耀祖。只因茜香国小且弱,东瀛八大州的倭寇又向来彪悍,自然从水岛主到女王云芝都对水军的治理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因此如今的茜香朝廷虽然有兵部,但对于水军之事向来还是女王亲理。
茜香水军首领为大将军,下设五名副将,再往下面的编制分别是厢、军、营、都,每一级的首领都叫做指挥使,每一都又有五十人,一切管理指挥有级有序,如今的兵部尚书是王温之,他所管辖的只是征兵服役、步兵统管、治安巡防一类的常务,对水军之事也是表面上配合征兵、军资一类的事务罢了,若真的论起节制擅权,兵部还真的无法干涉。欧阳璧城如今已经是茜香水军的五大副将之首了,说起来,这水军大将军原本是安海君潇然,但自前年潇然大病一场后,精力大不如前,若无要事,他已经很少到伴月或者盘星大营巡视了,只因留求岛的驻军离首里城不远,他才可以稍稍照拂到,而其他两岛的军务他便渐渐交给了手下的五大副将,尤其是为首的欧阳璧城,他倒是落得省心省事,不过按照女王的意见,璧城需得常常来往奔波以报告军务,但毕竟也可得以常常回家探亲,也算是不好不坏吧。
再话说这边一行人登舟后便启程了,骑龙舰乘风如巨龙稳稳地驶离留求大港,海上碧波荡漾,头顶晴空万里,可此番欧阳璧城回营路途上却满怀心事,此番回朝之后璧城渐渐觉得朝局诸事更加纷乱难辨,眉头不禁紧缩,缚手立在船头,不经意间垂手触及到腰间的香囊,里面的金累丝灯笼耳坠露出了一段金丝,他悄悄往里面塞了塞,大手握了握香囊,闭目慨叹之际,只听得达然走到身旁道:“璧城大哥有心事。”引得璧城赶紧收起思绪,“哦,达然啊,不过是军务繁琐,心思杂乱,此处天高海阔,倒是可得片刻的清闲。”
达然灿然一笑,什么都没说,欧阳璧城问道:“达然,为兄知道你是个恬淡的性情,可将来你是怎么打算的?”吴达转过头来道:“父亲母亲让我娶吴梅音,我答应了。”欧阳璧城颇为意外,他对达然的心思也是略知一二的,可怜他钟情璧婉多年而不敢轻易表露,这份心思保存的小心翼翼,若不是去岁一次酒醉,他和芸冲也是不知晓的,如今他机会全无,却看似放下了。
璧城握紧了香囊道:“达然,虽说这世上最难得的是与钟情之人得成眷属,可我觉得一份不变的守候爱护之意更为难得,如今你能走出最好,若是不能,也希望你今后能重新开始。”吴达却苦笑道:“呵,痴心之人,若不得交付真情,只怕此生是走不出了。”璧城望着吴达,清瘦地近乎羸弱的他眉目间竟多了几分不曾见过的清晰的坚毅。过去那些年他只当这个年轻人性情太柔弱,现在想想,性情柔弱之人只怕心里也是隐藏了滔天火焰的,以后怕是迟早会牵扯出一番情怨纠葛。“达然,不必多想了,今日是你生辰,我们进舱去吧,此番我特地备了上佳的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和金茎露,可任你畅饮!”“还是璧城大哥最解我心意。”两人对视一笑,便相伴进了船舱。
再说这骑龙舰船,一共三层,原本是仿造大兴赤龙舰而造的小型水战御敌之船,只是当年建造之时藏云楼楼主辛恒听说了此船,甚为喜欢,他当下便亲自设计改造,并定制了一艘作为游船,如此才有了如今这气势不凡而又颇宜游赏的骑龙舰,当然也只有达官显贵才有闲资租船游玩。
此时,潇然和吴顺夫妇正在三楼品茶闲谈,“文墨,此番欧阳嫁女你如何看?”潇然放下茶盏问道。吴顺未接潇然的话,转而对文蔷说:“哦,夫人,你先去二层看看宴席摆的如何了。”文蔷会意,随即招呼了几个婢女离去了。
“浩然兄,此事你我一早便料到了,说起来欧阳如今可是你正经的亲家了。”
潇然摇摇头,“文墨,你快莫要打趣我了,快些说说你的主意。”
“不是我打趣兄长,此番结亲后,无论你是否愿意,表面上你都要与欧阳主见一致,得到他的信任才是第一要务,如此我们才可以顺理成章的介入欧阳和女王的同盟,找准时机促成兄长的大事。”吴顺延伸里透着锋利的光像是一把剑,让潇然看了一惊。
“文墨,你说的有理,只是我本欲达然与欧阳璧婉结亲,此番本就好事未成,按照常理,不结仇便罢了,再转而亲近定会让欧阳生疑啊。”
吴顺颇有深意的笑笑,“浩然兄所言极是,只是小弟另有安排。”
一番话惹得潇然极为好奇:“快说来听听。”
“让达然迎娶礼部吴起信之女吴梅音。”
“吴起信之女?”潇然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何道理?与欧阳又有何关系?”
“兄长,你知那吴起信乃是大兴旧臣,建业二十二年以礼部主事的身份到了茜香,他的夫人和小女儿吴梅音一直随其左右,可能兄长也不知情,这吴起信与欧阳平是同科进士,又是同乡,交情匪浅,虽说礼部向来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务,但若得此人从中斡旋游走,你与欧阳和好如初自然不难。”吴顺这话颇有道理,潇然也频频点头,只是潇然忘记了,虽说他是吴达的生身父亲,但所有人都知道,吴达是定海府的大公子,此举在明面上于潇然而言确实颇少利处,倒是与吴顺而言多了诸多不为人知的便宜,尤其是这吴起信的大女儿吴兰音乃是大兴朝廷廉敬王爷的侧妃,里面利益勾连又岂是潇然可以知晓的。
“文墨,这亲事确实好,那吴梅音看起来也是十六七的年纪,也颇有些才情,堪配达然,只是以后还得多劳你多多跑动。”潇然端起茶杯朝吴顺一敬,“这是自然。”吴顺边饮茶边意味深长的看着潇然。这么多年了,无论是当年秀才不中,而后愤而从军,还是如今位列茜香三君,他都活在不甘里,一向自认不凡的吴顺其实完全不把潇然放在眼里,只是他有自己的目的,不能为外人道的目的。
且说探春这边,一早饮了一杯龙眼芙蓉羹,甚和口味,心情也不错,这边湖珠拿了安胎药过来递给探春。“湖珠,我早上喝的那龙眼芙蓉羹甚好,想来这个时候好的龙眼必不易得的,也真是难为后厨房了,你等下叫楚香来一下,她伺候我孕中餐食一向心细,我也想着赏她点什么。”“是,王妃。”
这边饮了安胎药后,湖珠便去后厨叫了楚香过来,“奴婢楚香参见王妃。”楚香恭敬行礼,“快起来吧,楚香,今早的龙眼芙蓉羹极好,我很喜欢,以后常做吧。近来我在孕中,饮食难免娇气,你又是个向来尽心侍奉的丫头,我总想着要赏你些什么,我这里有一些中秋节下陛下赏赐的绸布,你跟着湖珠领了去,也为自己做些好看的衣衫。好丫头,如今你虽守着碧海宫后厨的活,可都井井有条,就在饮食尚宫那里,也只有对你的好话。”一番话说的楚香颇为感念:“王妃这话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不过是做了本分的事,怎担得起王妃的重赏。”一旁的湖珠笑笑:“楚香妹妹,咱们王妃一向不爱夸人的,就是我也只有被数落的份,如今王妃赏你,你便是真的受得起这份赏,快莫推让了。”探春笑着看了看湖珠,对着楚香说:“她这话倒对,什么时候我便问那饮食尚宫要了你来身边伺候,定强过湖珠百倍。”这话惹得楚香也笑出声来:“王妃可莫要再打趣湖珠姐姐了,奴婢恭受赏赐便是了。奴婢身份低微,自小便寄人篱下,无所归依,奴婢依稀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幼弟,只是自幼年失散流落后多年了还没有一丝音讯,团圆早已是奢求,如今在这碧海宫蒙主子不弃,有这个安身立命的差事已是莫大的安慰了。”
楚香的这番话让探春又想到了远在大兴不得见面的家人,不禁心头一酸,道:“竟还有这等隐情,你放心,我来茜香的时日虽然不多,但若能得到你弟弟的消息,一定会帮你查到底的。”这些话又惹得楚香重重叩了三个头。
待楚香离去后,探春问湖珠:“楚香这丫头身世可怜,没想到还有个弟弟,这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指望了,我真得好好想个法子帮她打探一下消息。”湖珠道:“王妃,说道打探消息,想来此事不易,宫中消息毕竟还是闭塞,除了采买之事,楚香又不得常常出宫去打探,您现在又在安胎,确实不易太为此劳神劳心。”探春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楚香打探弟弟的消息确实不易,可我帮她却并不劳神,你想我如今说是安胎,可就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一件件都少不得让我知道,那才叫伤神,帮楚香的事,是实实在在的善事,我就算忙也踏实。”说到这里,探春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欧阳璧城,他常年奔波在外,或许可以帮着打探消息也说不定,接着便吩咐湖珠:“去取笔墨来,我要写封信。”湖珠心里疑惑,“王妃,您这是要给谁写信啊?”“好友,等下你就知道了。”探春一副神秘的样子。
待写完书信又封好了信笺,探春递给湖珠看,湖珠只看到信封上写道:秋爽居士欧阳璧城亲启,“原来是璧城郡王。”“是啊,他常年在外奔波,此事找他正合适,你让楚香下次出宫的时候带着,寻个机会送到玲珑阁。”湖珠疑惑道:“为何是玲珑阁呢?”探春笑道:“没想到我一个外来的倒是比你知道的多,只是璧城临行前告诉我,若是有求于他便可书信与他,只是要交给玲珑阁才能更快更便宜,只因那玲珑阁和藏云楼本就是一家,货运来往之事自然是他们的强项。”湖珠连连点头,“那奴婢尽快把书信交给楚香,对了王妃,还有一事,陛下安排了新人来侍奉,这会儿琪儿已经领着人在外面候着了。”探春脸色转沉,“是啊,海珠是陛下亲口承诺的贵人,眼下虽然未获封,但身份毕竟不同了,如今虽然被安置在碧海宫配殿,但也需要人侍奉的,快叫琪儿进来吧。”湖珠这便领了一众宫人进来。
“参见王妃。”琪儿为首带着十几个宫女跪拜在探春面前。
探春打量着眼前的齐刷刷埋首跪着的宫人,道:“起来吧。”
琪儿起身道:“王妃,陛下知道碧海宫事务繁多,您又有身孕,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这些都是陛下吩咐挑选的宫人,都是极为妥帖的,您若是有中意留用的,全留下也好,或是配给其他什么人都好,总之全听王妃差遣。”琪儿一番话说的极为周全,既顾全了她主子的旨意,也照顾着探春这边的颜面,虽没有提海珠的事情,可明白人一听就会意了,探春自然听得明白,便道:“多谢陛下关怀,还是陛下懂得体察下情,湖珠近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也是我这当主子的不够体恤,如此我便全数留用了,分配之事给湖珠操持就好。”湖珠也懂得探春之意,一面客套辞让一番,一面在谢了琪儿之后就领人下去了。如此折腾一番,探春也感到倦怠了,“湖珠,扶我进去吧,殿下午后还要接着处理政务,你差人问问他的午膳,海珠那边配人的事等晚间殿下回宫再说,不必着急安置,这次陛下指了十几个人过来,我们这边肯定是用不完,挑几个得力的先给楚香留用,后厨那边一向也是缺人手的。”湖珠应了,这下便扶着探春去休憩了。